四日前。
    也就是方正开始他流浪生涯的第一天。
    黎言清按照计划,准备前往那个位於下溪村的福利砖厂进行调查。
    只是,当他来到县城的客运站时,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要麻烦。
    那个村子,实在是太偏远了,偏远到连通往那里的公交线路都没有开通。
    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到街边,希望能打到一辆愿意跑长途的计程车。
    运气还算不错,没等多久,一辆计程车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黎言清拉开车门,刚一坐进去,驾驶座上的司机便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哟,记者同志!”司机师傅率先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我们还挺有缘的哈。”
    还真是巧了,又是上次那个司机。
    黎言清也笑了笑:“师傅,是你啊。”
    “是啊,”司机师傅发动车子,问道,“今天准备去哪里耍嘛?”
    “今天不去耍,今天有正事要做。”
    “啥子事嘛。”
    “今天要先去做个前期的调查,为后面的专访做准备。
    “耶?去哪点儿嘛。”
    “去下溪村那个福利厂,
    司机一听,顿时更来劲了。
    “哎哟,记者同志,你可真是个敬业的好记者哦!”他一边开著车,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王老板那个厂子,那可是积了大德了!我跟你说,要不是他心善,那些个造孽的残疾人,怕是都没得地方去,只能在街上要饭哦。”
    黎言清听著,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不过嘛,”司机师傅话锋一转,“那个地方,远得很哦,路也不好走,平常都没得几个司机愿意往那边跑的。”
    黎言清正想说“价钱好商量”。
    忽地,一阵嘈杂的打骂声,从车窗外传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路边,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围著一个人拳打脚踢。由於离得有些远,再加上有路人围观,他也看不清被打的人是谁。
    司机师傅也看到了那一幕,只是不屑地嘖了一声。
    “唉,现在这世道,刁民多啊。”
    黎言清本想让司机停车,下去看看。可还没等他开口,周围已经有几个胆大的路人上前拉架了,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便也打消了念头,转过头,对司机说道:“师傅,那你去不去?”
    “去啊!啷个不去嘛!”司机师傅答得乾脆,“记者同志你的活路,我肯定要拉嘛!”
    黎言-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师傅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司机师傅便紧接著,补充了一句。
    “不过嘛……”
    “要加钱。”
    黎言清的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
    计程车在崎嶇的乡间公路上顛簸了一个多小时,终於在一个掛著下溪村牌子的村口停了下来。
    黎言清付了车钱,推门下车。
    临走时,司机师傅还特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对著他竖了个大拇指。
    “记者同志,好好採访哈!把我们王老板的好事,都写出来!”
    黎言清对著他,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等计程车一溜烟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终於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
    这个司机,把他拉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硬生生多收了他三百块的车费。
    “还说別人是刁民,我看他自己才是!简直就是坐地起价!”
    不过,黎言清也没心思再跟他过多计较。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將那块假工牌端端正正地掛在了胸前,又从兜里摸了摸,確认准备好的红包和果都还在,这才迈开步子,走进了村子。
    村子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晒著太阳,见到他这个陌生人,也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便又继续打起了盹。
    黎言清在村里转了一圈,最终,在一户看起来还算有些生活气息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他上前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才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著他,问道:“你找哪个?”
    黎言清脸上立刻堆起了和善的笑容。他从兜里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水果,和一个早已备好的、塞了二十块钱的红包,递了过去。
    “小妹妹,你好。”
    他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牌。
    “我是县里报社的记者,来你们村里採访一下民情,了解一下大家的生活情况。过几天,我们还要对王老板做个专访呢。”
    女孩看著他手里的和红包,眼睛瞬间就亮了,再也挪不开。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伸手接了过去。
    “你……你进来吧。”
    她將院门完全打开,把黎言清领了进去。
    黎言清跟著她走进院子,心中却隱隱感觉到了一丝奇怪。
    这个女孩,虽然看起来已经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她的言行举止,却透著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稚气,倒更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而且,这个时间点,她没有去上学,反倒一个人待在家里。
    不过,黎言清暂时还是將这个疑问,拋在了脑后。
    黎言清跟著女孩走进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很乾净,角落里还种著几畦青菜。
    “小妹妹,”黎言清四下看了看,问道,“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女孩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蝇:“他们都出去了。”
    “哦,”黎言清点了点头,“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等他们一会儿吧。”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屋檐下,从一堆杂物里,拖出了一根矮小的木凳,放在了院子中央。
    “你坐。”
    她说完,便自己也寻了个台阶坐下,双手托著下巴,安安静静地,不再说话。
    黎言清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正屋房门,又问道:“小妹妹,我们不进屋里坐吗?外面风大。”
    女孩闻言,抬起头,看了看那扇门,再次摇了摇头。
    “进不去。”
    “为什么?”
    女孩伸出手指,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个用红砖胡乱砌起来的、只到黎言清腰部高的小屋子。
    那屋子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狗窝。
    “我家,在那儿。”
    黎言清的眼角,又狠狠地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