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晋商的无能狂怒
    杨天成停下脚步,注意到这群聚集於晋商会馆门口的商贾。
    他们有的如丧考妣的模样掩面哭泣,有的手里提著柴刀、榔头满脸怒意,甚至还有人,不知自哪里取出了辟邪的宝剑,便要对著会馆大门砍去。
    “范永斗你这个直娘贼!生娃没屁眼的老狗!”
    “贼鼠为何不敢见我等!”
    “老狗,你还老夫银子来~”
    这些人一边骂,甚至还一边朝著晋商会馆门口的石狮子招呼。
    “这群老狗惯是会讲排场,普通人家不敢用的石狮子,偏偏他们敢用!却也没人管这僭越之举!咱们將这石狮子给砸了,便砸了他范永斗等人之財气!”
    有一人眼见大门紧闭,便盯上门口的小石狮。
    自汉代伊始,这门口石狮子便是富贵权势之象徵,非皇亲国戚,非官员官邸,非宗庙祠堂,不可用也。
    然而,到了这万历年间,社会风气渐渐开放,朝廷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这晋商会馆门口的小石狮子,还是朝堂特许,用来嘉奖晋商们对於大明朝贡献的。
    然而,情绪上头的商贾们哪里管这么多,提起傢伙便朝著那半人高的石狮子招呼。
    这里头甚至还有些,本来就出生於山西,可却也被捲走了诸多银子。
    叮叮咣咣一阵,商贾们平日里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竟对石狮子毫无伤害。
    有一人发狠,咬著牙齿说道。
    “这石狮子顽固如老鱉,诸位也別灰心,且借我凿子一用,我要將这石狮子给去了势,门口摆著只阉狗,看这三人如何赚到银子!”
    石狮子一般为左公右母,公狮脚踩绣球,母狮脚踩幼狮。
    有一点特別重要,这公狮必是要有“势”的,若无“阳器”伴生,失了阳刚之气,与宦官阉人一般,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商贾们很是信这些,自然想到最为狠毒的法子,便是將晋商会馆门前的公狮给“去势”。
    於是,京城大街上便出现一个奇景。
    一名身材臃肿的商贾,手里拿著凿子和锤子,对著晋商会馆门前公狮的“阳器”疯狂输出。
    一时间石子飞溅,公狮之势越发破碎,周围商贾们也发出一阵连连叫好之声。
    眼见这画面,杨天成忍俊不禁。
    这些商贾实在是有些.有辱斯文吶~
    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看热闹,便有好事者在人群里头侃侃而谈,为百姓们讲解起来。
    杨天成也忍不住询问说道。
    “这位老伯?这些商人今日为何这般喊打喊杀?”
    “你不是京城人吧?”
    那名中年人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杨天成,却还是忍不住讲解起来。
    “却还不知道?京城近来可是出了大事咯~
    说是这晋商会馆的商贾,为了对付那张士元张同知,將西山工坊一举拿下。
    故意囤积西山所產藕煤,將这价格炒高,想用囤货居奇的法子,给西山拖垮。”
    “竟是他们?我说为何近来买不到藕煤,还是太祖高皇帝做得好,商贾们个个都该杀!我看皇帝老儿也是昏庸,竟放任这等人迫害忠臣!”
    中年人打了一个寒颤,远离那人两步,似乎不想跟此人染上关係。
    他扭头看向杨天成说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后生,见你面善才与你说。
    那张同知可了不得,拥有通天之能,乃是天机星下凡,可与那周朝姜子牙並称嘞~”
    一听这“天机星”,杨天成险些没绷住,这等星象他只在《步天歌》里头听过,可没听过什么天机星。
    还有,什么时候张允修成姜子牙了?
    坊间实在是好恶分明,好人便极好,坏人便极坏。
    那中年人见周围百姓也都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得意,继续吹嘘说道。
    “若张同知非是那天机星,又如何能够解西山水脉之祸呢?
    你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明白这般道理?那西山五行属水,暗藏水脉,这般採取矿脉乃是逆天而行
    我听闻乃是张同知自天上请下火德星君方才.”
    这中年人神神叨叨的样子,可偏偏就是这样,越来越多百姓相信这般说辞。
    杨天成无奈,听著听著怎么像是说书了?
    他失了兴趣,刚想要离开,又看到顺天府的捕快前来。
    “何人在此闹事?”
    捕快们可不客气,可谓是全员出动,一窝蜂上来,对著那群商贾便是拳打脚踢。
    商贾们又不是秀才、举人,踢两脚还有百姓叫好。
    为首的捕头是个中年汉子,像是军伍出身。
    他竖起浓重眉毛说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在此聒噪!”
    眼见捕快们到场,商贾们顿时耍起无赖,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誒呀~我不活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尔等將老夫打死吧!”
    “我还欠了钱庄银子~这下子要倾家荡產~倒不如死了乾净!”
    “大人!大人!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要告发他们,我要去找张同知!”
    商贾们一阵闹將起来,给那捕头弄得头皮发麻。
    可不知怎么的,他丝毫不在意商贾们的冤情,甚至都不愿踏足到晋商会馆。
    捕头抽出腰间的佩刀,怒然说道。
    “再闹事的,通通抓入顺天府衙门,本捕头怀疑这些人勾结白莲教匪意图谋反!”
    一声令下,不少捕快便跳入人群之中,抓了好几个领头商贾。
    这下子,商贾们顿时慌了神,哪里还有適才的囂张劲,犹如一盘散沙一般,四散奔逃开来。
    “真是一群乌合之眾。”
    便连杨天成都看得出来,以这些人的手段城府,实在是干不成什么大事。
    医馆內事务繁杂,看完这番热闹后,他便不愿再掺和此间事情,快步离开此地。
    京郊的一处深宅大院。
    这宅邸背靠青山,面朝碧溪,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处处彰显著主人雄厚的財力与不俗的品味。
    僭越?如今又不是洪武朝,衙门吃饱撑的来京郊招惹事情。
    此刻,宅邸地窖的木门吱呀作响。
    煤油灯光晕昏黄,映衬出潮湿的墙壁,再倒影出三道紧绷起来的身影。
    他们盯著堆积如山的藕煤,这几月来他们大肆购买藕煤,根本来不及寻適当的存放地点,唯有堆积在此。
    可此地依山傍水,最是潮湿,这还没过三个月,诸多藕煤上已然泛著一层湿漉漉的灰,严重点的,已然被潮气侵蚀的不成样子。
    密闭空间中,三人觉著呼吸越发不畅,都不敢与对方相视。
    “走吧。”
    李明性拄拐,脚步却异常迅速。
    “我等去大堂內谈谈。”
    待回到院落大堂,三人落座,一口茶还未喝,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王掌柜!尔当初可是夸下海口,定然在三月之內拿下那西山工坊,我等一干银两、人手,皆是由你一人调配,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你王登库难辞其咎!”
    范永斗率先拍案而起,他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头髮也变得杂乱不堪,这狼狈的模样,显然这一路逃出京城,遇到了不少麻烦。
    王登库自然也是丝毫不让的样子:“好个倒打一耙!你范永斗便乾净!我等说好同心同德,却不知是谁动了私心,却还有脸怪罪他人偷偷售卖藕煤,你这逆贼售卖得竟是最多的!”
    “我若不提前售卖一些藕煤,此番便真要將十一万两打了水漂,全然进了那张士元的口袋!”
    范永斗青筋暴起,气得直跺脚,他行商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般亏。
    “即便是如此,也仅仅挽回三四万两的损失!”
    他摊开手怒然说道。
    “潞王府门槛我都快踏破了,走动耗费多少人情银两,岂是你能知晓?”
    “人情?”
    可王登库扯出一张报纸拍在书案上,修长指甲用力点了点。
    “你便看看这《万历新报》上的头版,万历皇帝都去了西山了,此二人已然重归於好,二人相谈甚欢,皇帝甚至下轿撵同行。
    你范永斗自詡跟潞王交好,能够在皇帝面前说上话,便是这般结果?”
    “住口!”范永斗將手中茶盏摔碎,指著对方说道。“分明是你贪功冒进,將货物积压成山!你若早些售卖出去,我等何至於此?”
    “呵!”
    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
    “我这货殖之术再过高深,可那张士元有皇帝支持,再有各类神鬼莫测之器械,如何能胜?”
    一时间,这二人唇枪舌剑,险些將大堂吵成了菜市场。
    圆滚滚的身躯挤在八仙桌两侧,互相推搡起来,犹如两只爭抢配偶的公猪。
    “够了!你们这两个废物!”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一直端坐的李明性,他再无从前的沉稳,言语间也带著怒意。
    “平日里行商,尔等便是会寻些捷径,或是寻著州府堂官的喜好,送上些金银美妾,或便是找著族內,如张子维一般高官,以势压人。
    如今张子维不成了,你们便不会行商了?
    从前赚到了些银子,便觉得自个天下无敌了。
    也觉得那张士元不过是个小娃娃,轻而易举的便能拿下!
    事到如今,却还在这里爭辩孰是孰非!”
    范永斗咬著牙说道:“李老非是我等轻敌,乃是”
    “噯——”
    他重重了嘆了一口气。
    可李明性却不买帐,他眼中放出寒芒来,瞪著对方说道。
    “老夫让你派人潜入西山探查消息,你得来的都是什么消息?可有一点那『蛟龙吸水』的信儿,便连张士元囤积藕煤,都没有一点风声!”
    “我”范永斗结巴了,此事他確实没想到。
    那张允修惯是会收拢人心,西山流民竟大部分都对他马首是瞻,范永斗想要安插收买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稍有一些不慎,好不容易收买的流民,便会被人揪出来,隨后便不得不放弃。
    接连好几次,他才打探到西山內减產渗水的消息,却不想最后还是变成这幅模样。
    李明性今日可谓是疯狂开火,他又看向了一旁的王登库,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却也別太得意!老夫让你好好观察市价,一有风吹草动,便要特別注意。
    那將近两百万斤藕煤入了京畿各地,你竟反应这般缓慢?
    此事照样难辞其咎!”
    说到此处,李明性再也无法压抑下自己的情绪,用拐杖狠狠將桌上的饭食一扫而空。
    “哗啦”地一声巨响,大堂內顿时是一片狼藉。
    李明性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这俩个蠢才,將这等事儿都办砸了,叫老夫还有什么脸与宫里那位斡旋?”
    “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他身子踉蹌抓起案上的帐本,一把便摔在了青砖地面上。
    “便这般打了水漂,不是被京城的丘八占了便宜,便是被那张士元这般黄口小儿给誆骗了去!再有便是进了狗皇帝的內库之中!”
    李明性饶是不解气,指著二人鼻子骂道。
    “若你二人能长进一些,此事又怎会到这般境地!我等晋商百年之基业,便要毁在你这两个不肖子孙身上!”
    他倒是骂得起劲了,给两位大掌柜骂得跟孙子一般。
    可范永斗与王登库本来也都有著自个的生意,平日里尊敬李明性,不过敬他一份资歷罢了。
    故而,这王登库被骂了一通,终究是忍无可忍,他一拍桌子,脸上已然憋得通红。
    “李老.老东西!我当初如何说来著,这西山有各类器械发明,那张士元岂是好惹的主儿?
    乃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说什么堪舆风水术,现如今又怎样了?
    我看此番亏损,你李明性倒是要担起责任来!”
    “竖子!尔安敢与老夫这般说话!”
    李明性拄拐的手都有些发抖,整个人犹如一头得了癲癇的公鸡一般。
    “范掌柜!”
    他扭头看向范永斗,似乎在寻求对方的协助。
    可范永斗根本不搭理,撇过头去,悠悠然说道。
    “我看李老也別指摘我二人了,张士元之手段,你却不也没有料想到么?”
    “你!你!”
    李明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老命便要气得交代在这里。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也別商量了,这几十万斤藕煤照著个人乾股全然分了吧!”
    他胸膛不断起伏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见著,晋商从前“牢不可破的联盟”,就要因这小小的藕煤彻底破裂。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李明性的贴身管家,在外头通报呢。
    “老爷~有急事~”
    这声通报,算是暂时搁置了堂內的剑拔弩张。
    “进来吧~”
    李明性看著王登库与范永斗二人,拿捏他这个老头,不还是简简单单,这管家自然成了救星。
    可进来之后,管家没提其他东西,则是给了李明性一个名单。
    看著黄纸上的几个名字,李明性蹙眉说道。
    “这几人怎么了?他们也想寻回银子么?老夫不是说了,这银子自负盈亏,断然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是不是。”管家苦著脸连连摆手,他看了不远处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爷此三人自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