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机会
    和郭仁安开始同居,与其说是感情的升温,不如说是我基于现实考量下的一次资源整合与风险对冲。我们租下了一间离两人公司比较远的老式公寓,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但距离看好的婚房很近,可以监督着装修。搬离之前的合租公寓时,陈薇和周扬调侃着让我们结婚的时候给他们包红包。
    之后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规律而精准。早晨轮流用卫生间,谁先出门谁买早餐,晚上谁先到家谁准备简单的晚餐,或者干脆点外卖。周末一起打扫卫生、采购,讨论房子的首付和贷款细节。
    我们的亲密接触依然干涩酸胀,但事后他都会习惯性地抱抱我,互道晚安。日子像温吞水,不烫,也不凉。
    这天早上,郭仁安急匆匆出门,半小时后,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有些懊恼:“星河,我有一份初步计划书忘在茶几上了!今天上午的碰头会要用,你能不能帮我送过来?我走不开。”
    我正坐在餐桌前,对着电脑处理一份可以在家完成的报表。“好,我这就给你送过去。”挂了电话,我在茶几上找到那份用专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换上外出的衣服,素着脸,拿起钥匙出门。
    这是我第一次去郭仁安的公司。启明大厦,那栋我曾无数次路过、仰望的玻璃建筑。进入大厅,冷气很足,前台需要登记。我报了郭仁安的名字和部门,前台打电话确认后,给了我一张临时访客卡,指向一部需要刷卡的专用电梯:“珩远科技在顶层,您可以直接上去。”
    我道了谢,走向电梯间。
    上班点已经错过,电梯几乎都没人使用,我按下向上按钮,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脑子里还在想着未完成的报表。电梯从楼下上来,“叮”一声,门向两侧滑开。
    我下意识地抬眼。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电梯内。他的身形、高度,甚至侧脸的轮廓……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林曜琛?
    不,不可能。他应该在b市。而且,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那温润如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甚至是嘴唇的弧度,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林曜琛的气质是沉静的,带着书卷气的温柔。而眼前这个人,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冷峻,西装挺括,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属于上位者的矜贵与压迫感。他的发型也更利落,手腕上隐约露出的表盘折射着冷光。
    不是他。只是一个……长得不可思议地像的人。
    我僵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甚至忘了移开视线。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我。他的动作也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双和林曜琛极其相似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以及一种其它的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他显然也愣住了。
    我踏入电梯,看着已经按红的顶层按钮,暗自庆幸。现在这种时候,额外的一个声音,一个动作,都会让我尴尬死。单方面的,因为面前的人显然不认识我。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我们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凝滞。
    他先回过神,转过身,目光并没有立刻从我脸上移开,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但比林曜琛的嗓音更冷冽一些:“你也在在这栋楼工作?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我强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脑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我在隔壁楼……来给朋友送点东西。”话到嘴边,“未婚夫”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不想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透露太多私事?还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
    “哦。”他应了一声,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手中的牛皮纸袋,又回到我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深潭,让人看不清底。他忽然报上名字:“我叫陆晞珩。你呢?”
    陆晞珩!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郭仁安口中那个空降的、靠家里的陆总!那个和他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男人!世界怎么会这么小?
    我一下子慌了神,手心冒出冷汗。郭仁安私下对这位老板颇有微词,如果让陆晞珩知道我就是郭仁安的女朋友,还来给他送文件,会不会对郭仁安有负面看法?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是无法撒谎的,电光石火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江星河。”说完就后悔了,但已无法收回。
    陆晞珩的目光似乎沉了沉,他没对这个名字发表看法,反而看向我手里的文件袋:“这不是我们公司的文件袋吗?”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我头皮一麻,赶紧解释:“是……是的。仁安他把这个落家里了,我给他送过来。”完了,还是说漏了“仁安”。
    陆晞珩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那给我吧。我正要上去开会,顺便带给他。”
    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我犹豫了一瞬,只能小心翼翼地递上去。指尖无意间相触,他的皮肤微凉。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电梯此时抵达28层,“叮”一声,门开了。到了。
    陆晞珩拿着文件袋,看了我一眼:“你可以回去了。我会转交。”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在电梯门重新合拢前,转身走向走廊深处,背影挺拔而冷漠。
    我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电梯门,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我苍白失神的脸。心脏还在狂跳,腿有些发软。刚才那一幕,像一场短暂而极具冲击力的幻觉。世界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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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前。
    陆晞珩在b1停好他那辆黑色的轿车,踏入电梯时,眉头微蹙,看了看腕表。今天早高峰异常拥堵,比平时迟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按下顶层按钮,电梯缓缓上升。脑海里还盘旋着昨晚看的一份海外技术分析报告,以及今天上午马上与广晟的重要会议。
    电梯在1层停住,门向两侧滑开。他下意识地抬眼——
    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是那个女孩!咖啡店里的手机屏保!那个只见过一次照片,却让他心悸不已、莫名感到熟悉又刺痛的面孔!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简单扎起,比照片上少了几分飞扬,多了几分温婉,但他绝对不会认错。她似乎也有些愣神,呆呆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恍惚?
    巨大的好奇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力,迫使他打破了惯常的沉默。他走进电梯,主动开口,目光锁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慌乱,她下意识的掩饰,她提到“仁安”时的不自然,全都落在他眼里。
    郭仁安。
    他的项目经理。那个能力尚可、但私下似乎对他这个“空降老板”颇有微词的郭仁安。她是郭仁安的同居女友?那部掉在咖啡店的手机……是郭仁安的?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出来时,一股陌生而尖锐的情绪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不是愤怒,不是鄙夷,而是一种类似于领地意识被侵犯般的烦躁,混合着一丝难以忽视的酸涩。尽管他毫无立场。
    电梯到达28层,他几乎是有些强硬地拿走了那份文件,切断了她和郭仁安此刻可能产生的联系。他不想她去找郭仁安。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又坚决。
    走向会议室的路上,女孩苍白惊讶的脸和手机屏保上明媚的笑容不断交错闪现。那份计划书捏在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到会议室后,他把计划书丢给郭仁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会议冗长而乏味。广晟的代表言辞犀利,不断质疑方案细节。陆晞珩坐在主位,表面上专注冷静,一一回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那张脸,她和郭仁安的关系……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盘旋在他思维的边缘。
    会议终于结束。送走客人后,陆晞珩没有立刻离开会议室。他沉吟片刻,对郭仁安说:“你留下,广晟还有点事问你。”
    郭仁安很快过来,神色如常,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陆总,怎么了?”
    陆晞珩示意他坐,目光示意那份计划书:“送计划书的是你女朋友?”
    郭仁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老板会关心这个,随即笑道:“是啊,麻烦她跑一趟。我早上走得太急,落家里了。”
    “感情不错?”陆晞珩端起咖啡杯,目光落在杯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郭仁安脸上露出些微腼腆和满足:“挺好的。我们准备结婚了,可能就在明年春天。到时候一定请陆总喝喜酒。”他这话带着几分试探和讨好。
    明年。
    结婚。
    这两个词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陆晞珩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窒闷。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恭喜。”他听到自己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郭经理工作能力突出,正是用人之际。不过,个人生活稳定也很重要。好好筹备婚礼,需要假期可以提。”
    郭仁安连忙道谢。
    陆晞珩话锋一转,仿佛刚刚想起:“对了,和广晟的深度合作,后续可能需要长期跟进。c市分公司那边正在筹建相关的对接团队,需要一个有经验、信得过的人过去牵头。我觉得你很合适。”
    郭仁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c……c市?陆总,这……”
    “只是初步考虑。”陆晞珩放下杯子,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当然,会充分考虑你的个人情况。你可以和女朋友商量一下。c市的发展空间和薪资待遇,都会相应提升。这对于你们未来在s市安家,或许更有帮助。”
    他给了甜头,也埋下了钩子。调离,将时间线拉长,将距离拉开。一个疯狂而冷静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蔓延。他需要时间,需要厘清那莫名的心悸和在意究竟源于何处。而在那之前,他本能地想要清除掉眼前的“障碍”。
    郭仁安显然陷入了挣扎。升职加薪的诱惑,与未婚妻可能的分隔两地。他讷讷地不知如何回应。
    “不急,你好好考虑一下。下周给我答复。”陆晞珩结束了谈话。
    郭仁安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晞珩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玻璃上隐约映出他紧绷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面对下属时的冷静自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困惑和一抹决绝的暗色。
    江星河……
    为什么仅仅是一张照片,一次偶遇,就能轻易搅乱他平静了二十多年的一池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