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大宏愿
    血腥之气瀰漫。
    肃杀之意充斥。
    大明官服一直以来都有规制。
    可反贪司的官员却不在此列。
    他们有独属於反贪司的官服,宽袖大袍、以黑色底衬为主,上绣著二十一道赤血鲜红的条纹,黑色乃是象徵肃杀威严,二十一道赤色条纹则代表著大明两京一十九省。
    威严肃穆。
    当人头落地、鲜血四溅之时,每一道赤色条纹都恍若闪著血色的光。
    天下肃然。
    反贪司的官员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和传统的士大夫群体,有了区別和隔阂。
    他们依旧是读书人,和锦衣卫、东厂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被士大夫群体所接纳,他们皆是读书人出身,却坐著往日最浊流的事,见识到士大夫群体最骯脏、最黑暗、最腐朽墮落的一切。
    他们是这个体制之中的异类,与所有人互斥,陷入了巨大的孤岛,乃至於丟失了身份的认同。
    他们到底是谁呢?
    在迷茫之中,李显穆在京中写下了一片雄文——《明心论》!
    以“正气”、“光明”为引,阐述心学之理,振作这些陷入迷茫的士子,继而惊醒更多人,反贪司从来不是异类,而是真正践行心学理念的一批先行者。
    “杀戮只是表象,惩恶扬善才是其內里。”
    用明教的话来说,“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为善除恶,惟光明故!”
    李显穆又亲临反贪总司,在总司之中,写下“脚踏永夜,守望光明”八字,又送给总司以及各省、府、县反贪司一块匾,上书“正大光明”四字,以这四字送给每一个反贪司的大小官吏。
    效果极好。
    迷途的羔羊需要神的拯救,而陷入道德、现实困境的士子,需要一种能够解开这一切的理论。
    李显穆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他们精神世界的救世主。
    心学则收穫了一批最坚实的信徒。
    当血腥味散尽,身著黑红官服的反贪司官员,重新振作,他们已然踏上了这条道路,便势必要斗爭到底。
    这个新建立的部门,由李显穆一手挑选人打造,亲自设立制度,又一步步引导出来的监察组织,终於走上了他想要的正轨。
    在甘肃案结束后,不及其他人反应,不及眾人视线再次转回废后之事上。
    內阁再次发文,右都御史积极响应,京城反贪司精英齐聚河南、山东,联合两省反贪司官吏,要再查大案!
    这是一桩搁置了八年的大案。
    李显穆之前得到李祺的示警,提前知晓永乐十八年黄河可能会决堤。
    当时因为在准备北征之事宜,再加上当时李显穆还不像现在这样大权在握,最终只提前准备了应对黄河决堤之事,其中內情却没有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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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提前有所准备,所以灾难的影响不大,於是皇帝也没有太过於在意,此事竟然不了了之。
    但李显穆心中一直记著此事,毕竟他是最清楚的,若不是他提前有准备,那次黄河决堤,必然造成流民遍地。
    於是一直都在暗中调查。
    如今他再次清查当初黄河决堤之案,便是要趁热打铁,在甘肃案后,向世人彰显另外一个事实。
    反贪司说查谁,就查谁!
    而反贪司握在他李显穆手中,屁股底下不乾净的,怎敢和我作对?
    威胁、恐嚇。
    手持利刃,而傲然於群臣之上。
    对外所传,是有人举报,言称当初黄河决堤乃是人祸,而非纯粹的天灾,整修黄河大堤的资金被贪污挪用,才导致黄河大堤的质量不过关。
    亲自办了甘肃假冒賑灾案的于谦,再次被派到了河南,主持这一次的两省黄河大案。
    开封府。
    一群反贪司官员肃然立在河南反贪司衙门院中,所有人皆是黑红官袍,威严肃穆,拢在袖筒之中的手,紧紧握著一支令箭样式的牌,抬头聆听总理河南、山东两省反贪司主官于谦的训言。
    经过查办甘肃大案,再加上李显穆上奏皇帝,对他特意拔擢,他已经荣升从三品,正式步入大明高级官员的行列。
    这一次的加恩拔擢,便是为了让于谦能有足够的身份来主持黄河贪腐大案,算是贷款拔擢。
    之后数年之內,于谦是不会再往上升了。
    但这也已经足够荣耀。
    其仕途之冉冉,如天上之明月、如高山之蒸腾,是常人所不可望亦不可即的,当真应了一句,朝中有人好做官,若是此人还是吏部尚书,那升迁起来,简直如同坐火箭。
    于谦环视著院中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只觉满是朝气,反贪司有股年轻的韧性,是他曾经在任何衙门之中都不曾见过的。
    每次身处其中,于谦都是更深刻的理解到师叔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反贪司要选择年轻人,要重用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有理想、有热血,对官场的条条框框还没有彻底熟悉,是打破那些陈旧的唯一人选。
    日后你在反贪司中,要学会运用这种蓬勃的如同旭日初升的力量。”
    在拔擢他之前,师叔李显穆找他谈话,说了对他的安排,于谦记得自己当时有些踌躇,“师叔,我会不会升迁太快,使人不满,乃至於说师叔任人唯亲。”
    他永远记得当时师叔负手感慨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拔擢,只有任人不当。
    拔擢你,是因为拔擢你对国家有利,黄河大堤之事,涉及到河南、山东两省官吏,以及工部其中的许多人,你去办这件大案,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途中。
    这可不是去混功劳,是要拼命,这可不是谁都敢去的,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把黑暗掀个底朝天。
    你以为那些人会留著帐本让你去查吗?
    早就在一次次的『意外失火』之中,消失的一乾二净,能查的出来是你的本事,查的出来还能將这件事完完整整的匯报到京城,是大本事。
    你把这件事办成了,自然就不会有人说什么,就算是將牙打落咽到肚子里,他们也只会称讚皇帝陛下和我,有识人之明!”
    于谦记得师叔顺著那条波光粼粼的河缓缓向下流走去,在柳树畔,有万条柳枝垂落在他的肩上。
    最后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去做吧,那些无辜死在黄河决堤之中的百姓,等待著復仇,已经很久了,你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
    这番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縈绕。
    师长的期许、皇帝的信重、无辜死去的百姓,以及这个苍茫世道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他曾经读书时,对著李忠文公画像,所立下的清平世道的大宏愿。
    此刻都在他的心中激盪。
    他甚至猛然间感觉肩膀一沉,他回想起师叔说过的一句话,“当你感觉肩膀上沉重时,那便是有担子压了下来,我的肩上时刻都是沉重无比,因为那上面有大明两京一十九省,你的肩上……”
    朗朗乾坤、道道青天,秋日的太阳照在所有人脸上,于谦背对著太阳,脸上是黑暗,可他的眼睛却无比明亮,可他的声音却嘹亮如歌,他高声、大声、振声,“我们的肩上,有河南、山东的数千、万计冤魂,以及数百万生民百姓的期望。
    谁在黄河大堤中贪污?
    谁在其中做了硕鼠?
    谁在其中钻了蚁穴?
    谁是导致黄河大堤不能发挥效力的罪首?
    谁是大明的蛀虫?
    谁一手遮天,让太阳的光也照不进这片王土?”
    于谦连声沉声大喝,院中一眾反贪司官吏,皆群情激动,齐声鼓掌喝彩,喧囂之声,简直要掀翻整座院子。
    “无论他是谁,皆要伏法,无论他是谁,皆要沉寂,无论他是谁,皆要授首。”
    “我临行前,曾拜见过元辅,元辅问我,可將远行的东西皆备齐了?
    我回答说:『回稟师叔,东西家中都备好了,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其他不必准备。』
    元辅却慨然道:『你还少带了一件东西。』
    诸位可知道元辅说我少带了什么?”
    院中眾人皆疑惑的对视,自然无人知道,於是皆望向了于谦,等待著他给出答案。
    于谦带著深深的感慨,缓缓沉声道:“我疑惑问元辅,『师叔所言是何物?还请示下。』
    元辅道:『你少带了一口棺材。』”
    轰!
    这句话將院中所有人都炸翻了,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句话,这淡淡的一句话之中,带著何等意味啊?
    竟然让权倾天下的元辅对自己的师侄说出这句话来!
    “元辅之意何解呢?带著棺材上路,岂非便是告诉我等,此番前来河南,清查河南之事,便是要抱著决死之意吗?
    愿以己身之血,求一个清白光正!
    诸位,可有此大愿乎?”
    在沉然的寂静后,又是一阵掀翻一切的欢腾浪潮,而后是震破苍穹的应声。
    一道道、一句句,皆是愿从之音。
    外间瞧著这一幕的河南本地官员,有些人只觉肝胆俱裂,心坏畏惧,他们从来没见过反贪司这样的衙门,也没见过反贪司中这样的官员。
    和传统的士大夫官员完全不同,行事、言语等,都带著一股狂热,不像是读书人,倒有些像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
    “据说这些反贪司的官员,每一个派出来任职之前,都会在反贪总司之中,先学习两个月的时间,怕不是在那个时候,被下了蛊吧。”
    常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反贪司的官员都是经过专门思想教育的,放在现代可能效果不太大,毕竟现代资讯太过於发达,各种完全衝突的思想都比比皆是。
    但是在古代,由李祺、李显穆专门设计的一整套思想体系,对人的影响是相当大的。
    尤其是李显穆在尽力的创造出一个让这些思想能够发挥的平台。
    比如,你教育一个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但他出了社会,所见到的都是不公平的事情,那他很快就会拋弃曾经的教育,但如果他真的见到了一个公平的社会呢?
    那他自然会对曾经的教育深信不疑!
    如今李显穆告诉了他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而后要让他们去改造这个世界,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奋勇向前,就一定能让天下变得更好。
    这实际上是谎言。
    但李显穆以自己强大的权势,让这一切都变成了真相,他们所做出的努力,真的改变了一切,继而形成了强大的正循环。
    李显穆画饼——反贪司相信——反贪司执行——李显穆实现大饼——反贪司更加相信、崇拜李显穆——李显穆权势增加——李显穆画更大的饼——反贪西相信並执行……
    这个循环不断的去反覆。
    反贪司只是一个开始,作为吏部尚书的李显穆,想要的是整个天下都陷入这样的循环。
    而这个循环的中心就是李显穆,天下之中,数千万计的生民,也只能是他一人。
    这个將所有人都绑架进去的循环,就算是皇帝也执行不下去。
    因为这天下之中,只有李显穆一人,九成九都是公心,只有一丁点的私心。
    只有李显穆,有勇气挥剑斩尽天下所有人,甚至是斩掉李氏之中的败类,从自己家族的身上去挖出腐烂的肉!
    没有人知道李显穆的大愿,更没有人知道李显穆布下了如此惊天宏伟的计划。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反贪司的决心。
    岳飞曾经感慨说:文官不爱財,武將不怕死,天下就太平了。
    现在文官既不爱財、也不怕死呢?
    文官不爱財,那爱財的就该死了;文官不怕死,那死的就是別人了。
    在眾人心中翻腾滚涌,无数繁杂的思绪不知如何落脚时。
    自外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阵阵呼喊著號子的声音传进院中,待眾人温声看去,便见八个雄壮的汉子,赤裸著上身,抬著一口棺材走进了院中。
    眾人顿时愣住,而后豁然將目光望向了站在上首的于谦。
    竟然真的抬了一口棺材来?
    “本官赴死的决心到了。”
    于谦上前,將手按在棺材上,朗声道:“河南、山东想要收买我的官员,先过此棺!
    此言在此,再不復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