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有晕船的毛病。”叶远看著那顶冠冕,很认真地说,“他应该不会喜欢这个。”
    约瑟夫的笑容,僵了一下。
    唐宛如被逗乐了,她拿起旁边一条,由上百颗,大小顏色完全一致的,哥伦比亚祖母绿组成的项链,在自己颈间比了比。
    “这个怎么样?”
    叶远看了一眼:“成色不错,磨成粉,清热解毒的效果,应该很好。”
    约瑟夫的脸色,已经从僵硬,变成了痛苦。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艺术,正在被一个,来自东方的野蛮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反覆践踏。
    “包起来。”唐宛如將项链放回托盘,“还有那顶晕船的冠冕,也一起。我正好缺个东西,在浴室里掛浴帽。”
    离开旺多姆广场时,叶远手里,多了一只,印著chaumet烫金徽章的,巨大纸袋。他看著唐宛如,有些不解。
    “你不是说,给我买衣服吗?”
    “买衣服前,总要先买点配饰。”唐宛如的理由,无懈可击。
    他们的下一站,是罗丹美术馆。
    闭馆后的美术馆,安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夕阳,穿过巨大的玻璃窗,將思想者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木地板上。
    唐宛如站在那座著名的雕塑《吻》面前。
    “他们说,这是艺术史上,最美的一吻。”她轻声说。
    叶远走过去,绕著雕塑,走了一圈。
    “男人的斜方肌,过度紧张了。”他伸出手,指了指雕塑的后颈,“这个姿势,亲吻超过一分钟,颈椎第三节,就会出现功能性错位。还有女人的手臂……”
    “停。”唐宛如打断了他,她转过身,面对著他,夕阳的光,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叶远。”
    “嗯?”
    “你觉得,是玫瑰好看,还是手术刀好看?”
    叶远看著她,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毫无逻辑,就像她这个人。
    “玫瑰会凋谢。”他想了想,说。
    “所以呢?”
    “手术刀,用钝了,可以磨。”
    唐宛如笑了。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比羽毛更轻,比蜻蜓点水,更短暂。
    “走吧,去吃饭。”她说。
    晚餐,定在l'ambroisie。
    这家位於孚日广场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以其一位难求和对传统的固执而闻名。但今晚,这里没有其他客人。
    整个餐厅,只为他们两人服务。
    主厨贝尔纳·帕考,亲自为他们烹製了最经典的菜色。没有哨的分子料理,只有最顶级的食材,和最精確的火候。
    当那道著名的,黑松露酥皮派被端上来时,餐厅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著深紫色天鹅绒长裙的,满头银髮,气质优雅的老妇人,拄著一根象牙手杖,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著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男人。那男人,叶远见过。在昨晚的巴黎歌-剧院,他是站在阿兰·勒纳尔-富凯身边的,德·蒙塔古公爵。
    唐宛如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看著那个老妇人,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开口打招呼。
    “克里斯蒂安,好久不见。”老妇人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像上好的丝绸,柔滑,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巴黎了。”
    她走到桌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叶远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回到唐宛如身上。
    “听说,你在伦敦,做得很不错。可惜,”她摇了摇头,那根象牙手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你父亲,看不到了。”
    唐宛如握著刀叉的手,收紧了。
    “瓦卢瓦伯爵夫人。”她终於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您不请自来,是想提醒我,我家的坟墓,该修葺了吗?”
    被称作瓦卢瓦伯爵夫人的老人,笑了笑。
    “我只是来告诉你,今年的名媛舞会,蒙塔古家的小孙女,会戴著你母亲当年的那顶,珍珠王冠,作为开场舞的『女王』,出席。”
    她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唐宛如脸上,那瞬间褪去的血色。
    “那顶王冠,是你父亲,亲手,从你母亲的灵柩里,取出来,卖给我,用来偿还,他欠下的,最后一笔赌债的。”
    l'ambroisie餐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那道黑松露酥皮派的香气,封存在了窒息的沉默里。
    唐宛如脸上的血色,是在一瞬间褪尽的。那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被抽离了所有温度后,瓷器般的,半透明的冷。她握著昆庭“marly”系列银质刀叉的手,没有抖,只是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精准的动作,將它们,並排放在了盘子的右侧,发出“咔”的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动作標准的,像是教科书里的礼仪示范。
    瓦卢瓦伯爵夫人很满意这种反应。她像一只,终於將猎物逼入绝境的,年迈的波斯猫,优雅的,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舔舐著唐宛如的伤口。她身旁的德·蒙塔古公爵,微微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一丝,属於胜利者阵营的,矜持地附和。
    叶远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落在唐宛如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正无意识地,蜷缩在他的膝盖上,冰凉,僵硬,像一块,被遗忘在冬日清晨的,大理石。
    他伸出手,没有去握,只是用自己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乾燥而温暖,像一张,可以隔绝所有寒意的,无形的屏障。
    唐宛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眼,没有看那位伯爵夫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德·蒙塔古公爵。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著穿透骨髓的寒意。
    “公爵先生,您最近,睡眠还好吗?”
    德·蒙塔古公爵一愣,显然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向他。
    “我很好,多谢唐女士关心。”他敷衍地回答。
    “是吗?”唐宛如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我看您眼下的青黑色,已经沉到了颧骨。这不是疲劳,是肝血亏虚,肾水枯竭的徵兆。尤其是左眼下方,那条细微的,紫色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