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后山,茅屋之內。
    宋青书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纯粹的、永恆的孤寂。
    张三丰那百年的武道感悟,像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悬浮在这片虚空之中,散发著柔和而深邃的光芒。
    每一颗星辰,都代表著一种“理”。
    有太极圆融之理,有阴阳转化之理,有刚柔並济之理,有万物生长之理……
    这些,是张三丰的“道”。
    而在这些星辰的对面,是另一片同样璀璨的星空。
    那里,有一轮灼热的太阳,散发著至阳至刚的气息,那是九阳神功的本源。
    有一轮清冷的明月,播撒著至阴至柔的光辉,那是九阴真经的本源。
    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疯狂地吞噬著周围的一切,那是北冥神功的本源。
    这些,是宋青书的“武”。
    “道”与“武”,涇渭分明,却又相互吸引,相互排斥。
    宋青书的意识,就在这两片星空的中央,承受著来自两边的巨大拉扯力,仿佛隨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放弃自己的“武”,全盘接受张三丰的“道”,成为第二个张三丰。
    要么,守住自己的“武”,抗拒张三丰的“道”,但那样做的结果,很可能会因为两种力量的衝突而神魂俱灭。
    “不……都不是。”
    一个念头,在宋青书的意识深处,滋生出来。
    “太师父传我大道,不是让我成为他的影子。他是想让我,走出自己的路!”
    “我的路,在哪里?”
    就在他迷茫之际,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幻象。
    他看到了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看到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那熟悉而又模糊的脸庞。
    他看到了看到了杨素清冷孤傲的眼神,周芷若梨带雨的俏脸,看到了蛛儿娇俏蛮横的模样,看到了赵敏那狡黠慧黠的笑容。
    他看到了雁门关下,尸山血海,无数中原武林的同道,倒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
    他看到了常遇春的玄武军,在黄河岸边,与元军血战,战旗被鲜血染红。
    这些幻象,是他內心最深的执念,最重的牵掛,也是他此行最大的心魔。
    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斩断尘缘,勘破虚妄,以求得道心通明。
    但宋青书,却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决定。
    “斩断?为什么要斩断?”
    “如果没有他们,我修这一身武功,求这个无上大道,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做那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神仙!”
    “我就是我,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宋青书!”
    “我的道,不应是太上忘情,而应是……守护!”
    “守护我在乎的一切!这,就是我的道!”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整个黑暗的虚空,都为之剧烈震动。
    那些代表著他执念和心魔的幻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凝实!
    它们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气流,疯狂地涌向宋青书的意识。
    “来吧!”
    宋青书不闪不避,张开双臂,任由那些黑色的“心魔”,融入自己的神魂。
    他没有被吞噬,也没有被污染。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著,品味著。
    对父母的思念,对爱人的牵掛,对同伴的责任,对敌人的憎恨,对未来的忧虑……
    这些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他“道”的养料。
    “道心种魔!”
    宋青书的意识中,发出了一声吶喊。
    他不是要驱除心魔,而是要將这些“魔”,种在自己的“道心”之中!
    以执念为根,以守护为干,以七情六慾为枝叶!
    他要让自己的“道”,开出一朵独一无二的,属於他宋青书的,人间之!
    轰!
    隨著他这个决定的下达,那两片原本对立的星空,终於开始移动。
    代表张三丰“道”的星辰,与代表宋青书“武”的星辰,不再相互排斥,而是开始缓缓地,相互靠近,相互旋转。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漩涡,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之中,慢慢形成。
    这个漩涡,就像一个巨大的石磨。
    而宋青书的意识,以及那刚刚融入他神魂的“心魔”,就在这石磨的中央。
    他要用太师父的“道”,来打磨自己的“武”。
    他要用自己的“武”,来承载自己的“情”。
    他要將这所有的一切,都碾碎,融合,最终,化作属於他自己的东西。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
    他的神魂,在每一次的旋转碾磨中,都承受著难以想像的痛苦,仿佛被千刀万剐。
    但他始终守著那一点灵台清明,守著那个“守护”的念头,死死不放。
    他知道,这是破茧成蝶前,最后的黑暗。
    只要扛过去,他將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茅屋之外,张三丰静静地盘膝而坐。
    他能感觉到,茅屋內的气息,正在发生著天翻地覆的变化。
    时而炙热如火,时而冰冷如霜。
    时而霸道吞噬,时而圆融无暇。
    更有无数道充满了爱恨情仇的执念,在其中交织、碰撞。
    宋远桥等人早已被他遣下山去,整个后山,只有他一人。
    他看著那间小小的茅屋,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好小子,竟然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以有情入无情,再以无情证有情。不斩心魔,反以心魔为养料,铸就自己的道。”
    “这条路,连我当年,都不敢走。”
    “去吧,让为师看一看,你这朵在红尘中绽放的道,究竟能开出何等绚烂的模样。”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
    武当后山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
    宋青书的识海之中,那座由两片星空组成的巨大磨盘,正在缓缓转动。
    每一次转动,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要將整个宇宙都碾碎。
    九阳神功所化的烈日,被磨盘碾过,不再是纯粹的爆裂和刚猛,而是多了一丝温润的生机,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普照万物。
    九阴真经所化的寒月,被磨盘碾过,不再是纯粹的阴寒和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滋润的柔和,如同春夜里的甘霖,无声润物。
    北冥神功所化的黑洞,在这座大磨盘的中央,不再是无序的吞噬,而是变成了一个稳定的核心。它吞噬的,是那些驳杂的、无用的杂质,吐出的,是经过提纯的、最精纯的能量。
    这,便是“无极生太极”。
    而张三丰那百年的武道感悟,那些代表著“理”的星辰,则化作了这座大磨盘的纹路。它们不再是外在的知识,而是变成了宋青书本能的一部分,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
    至於那些“心魔”,那些爱恨情仇,则化作了驱动这座大磨盘转动的燃料。
    思念越深,磨盘转得越快。
    责任越重,磨盘碾得越沉。
    守护的信念越坚定,磨盘的力量就越强大!
    宋青书的意识,就盘坐在大磨盘的中央,那个由北冥神功化作的“无极”核心之上。
    他不再感到痛苦,而是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状態。
    他感觉自己化身成了天地。
    左手为阳,右手为阴。
    呼吸之间,便是风云变幻。
    心念一动,便是万物生灭。
    他体內的经脉,化作了山川河流。丹田里的真气,化作了奔腾不息的江海。
    原本各自为政的九阴真气和九阳真气,在这一刻,终於不再相互衝突。
    它们沿著一条玄奥的轨跡,在他的体內缓缓流淌。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自给自足的循环。
    这便是太极。
    一个属於他宋青书自己的太极。
    这个太极循环,就像一个永动机,源源不断地產生著一种全新的能量。
    这种能量,既有九阳的刚猛,又有九阴的阴柔,更有北冥的包容,还带著太极的圆融。
    它不再是单纯的“真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接近於“道”的力量。
    宋青书心念一动,將这种全新的力量,命名为——“混元真气”。
    取其混元一体,包罗万象之意。
    隨著混元真气的產生,他那因为强行催动“我即是道”而受损的心神,开始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恢復著。
    他那因为与慕容兴一战而留下的暗伤,也在这种生生不息的能量滋养下,被一点点地修復,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意义。
    宋青书完全沉浸在这种创造和新生的快乐之中。
    他不断地运转著识海中的阴阳大磨盘,將张三丰的“道”和自己的“武”与“情”,一遍又一遍地碾磨、融合。
    这个过程,就像是铁匠在打铁。
    千锤百链,方能铸就神兵。
    ……
    茅屋之外。
    张三丰依旧静静地盘膝而坐,但他的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茅屋內的气息,已经从最初的混乱、狂暴,渐渐变得平稳、和谐,最终,归於一种深邃的、宛如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
    “成了。”
    张三丰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
    宋青书已经成功地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他已经將所有的力量,融为一炉,並且,找到了属於自己的“道”。
    剩下的,就只是水磨工夫,將这新生的力量,彻底掌控。
    “这小子,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上不少。”张三丰捋了捋白的鬍鬚,喃喃自语,“我本以为,他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这一步。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他便做到了。”
    “看来,他心中的那份『执念』,远比我想像的要沉重啊。”
    张三丰站起身,抬头望向北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雄伟的雁门关。
    “快了。”
    “等这小子出关,你们的压力,就能轻一些了。”
    他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都透著一股说不出的瀟洒和写意。
    就在这时,茅屋之內,那股混沌而深邃的气息,如同退潮一般,猛地向內一缩,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后山,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那间茅屋,只是一个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
    返璞归真。
    张三丰的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
    全新的宋青书,就要醒来了。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待著。
    他在等他的徒孙,推开那扇门,走到他的面前。
    他在等那颗他亲手种下的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一棵能为这风雨飘摇的天下,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茅屋內的蒲团上,宋青书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隨后,那双紧闭了近一个月的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