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宫廷仪仗队突然整装,王子罗德里克亲自领队,策马从上城区的街道,中城区的集市,一直行至下城区的郊野。在无数王都居民困惑又好奇的目光中,於城门口列阵等候。
    好事者们迅速聚拢,不多时,城门外已是人山人海,盛况丝毫不逊於凯旋之日。
    就在眾人纷纷揣测王子殿下要做何事时,地平线上缓缓驶来一支车队。
    同样的仪仗、同样的旗帜、同样华丽的宫廷马车。雷光將军麦克维斯策马在前,护送著马车驶入城门。
    马车停下,隨之走出的身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那竟是早前传言在赴王都途中遭遇袭击,至今已失踪十日的王女克琳希德!
    罗德里克拍马迎上,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將自己的妹妹拉上白马,安置在身前。
    霎时间,全场沸腾。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激动高呼,有人长舒一口气。
    此时此刻的这一幕,让连日流传在大街小巷里的阴谋论不攻自破!
    两兄妹便在一片火热的氛围中同骑一马,向四周人群挥手致意,有说有笑地穿过街巷。
    一路所过,不少白髮老人热泪盈眶。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政变后,国王身死、王女流亡,昔日的蔷薇王后留下的两个好孩子一度对立。如今,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对王国至宝亲密无间,怎能不叫人动容?
    其中更有甚者,高举双手,在人群中蹦跳大哭,那叫个涕泗横流。
    “嗯???”
    罗德里克的眼角一抽。
    他眼睛尖,记忆力也好,一眼就察觉那几个眼熟至极的傢伙。
    没错,又是外交厅的那帮人……
    他们又被薅来当群演了!
    只不过和上次对比,他们的演技堪称进步神速,不仅化妆换了平民装束,哭得也可谓是情真意切,王子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琳希德注意到他的异样,不禁侧头:
    “哥哥,你怎么了?”
    “哦,没事。”
    罗老二额角抽搐,硬生生別开视线,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子同情。
    这几个哥们被阿飞盯上,那这辈子就算是有了……
    不用多说,这场面自然是齐格飞一手安排的。
    这里的“安排”,可不只是那几位群演,而是整场迎接王女回宫的大戏。
    罗德里克原本打算发公告,正面闢谣,编个理由解释克琳希德为何迟到十日才抵达王都。结果被齐格飞一口否决。
    他很了解什么叫做“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
    齐老板以前混社会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危机公关。放眼整个奇兰,怕是没人比他更懂新闻学的魅力。
    就算金狮堡真的发了公告,人们也只会生出更多阴谋论来佐证自己相信的流言。
    集体是没有思考能力的,比起理性的解释,感性的衝击才是更为有效的手段。
    而没有什么,比兄妹情深、破镜重圆的故事更能引发普罗大眾的情感共鸣了。
    接下来再编撰一下,罗德里克王子当年为保护妹妹,不得已才將她逐出王都,如今风波已定,兄妹重聚巴啦巴啦的故事经过……然后把故事往各大酒馆一投——
    人们的视线,立刻就会被带向罗德里克的铁血与柔情,而不会再有人关注为什么克琳希德迟到了十天才抵达王都的真相。
    你或许会好奇齐格飞怎么会安排的如此到位?
    呃,因为之前在王都放出王女失踪消息的,就是他的宰相府……
    为了给罗德里克施压,拖延继位大典,他一手煽动了舆论;既然要点火,那自然也准备好了灭火的手段。
    於是,当日下午,金狮堡向全国发出公告:
    ——摩恩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克琳希德公主,因自觉能力不足以带领国家,自愿放弃继承权,將王位交予胞兄罗德里克。继位大典定於半月后,新年第一天隆重举办!
    消息一出,举国譁然。
    沉寂压抑了十天的昂德索雷斯,陷入狂欢。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头巷尾热火朝天:有人在门口掛起彩旗,有人推著小车叫卖年货,孩子们跟在队伍里边跑边笑,大人们则忙著置办家宴与酒水。
    这一回,他们不仅是迎接新年,更是在迎接新王。
    光辉纪527年12月31日,跨年之夜,天公作美,一场瑞雪从天而降。
    在漫天炸响的礼中,摩恩迎来了528年的第一天。
    金狮堡穹顶积雪如银,仿佛覆上了一层秘银,在晨曦照耀下熠熠生辉。
    王座之剑。
    殿堂內人潮涌动,几乎被挤得满满当当。
    前排站著的,是面色紧张的克琳希德,偽装成摄影师、掛著相机的弗雷德里克,以及弗兰、马可、杨静、麦克维斯、罗兰、波波、隆梅尔、乔治等一眾摩恩重臣,象徵著国王继位时来自臣属的拥戴。
    往后一点,是来自奥菲斯、洛斯林德、比蒙等奇兰各国的观礼团,摩恩新君登基,他们自然要亲临现场,以示承认合法性。
    再远些,是一群穿著白衬衫工装裤的年轻人。为首者戴著鸭舌帽,留著两撇小鬍子——正是“浪潮”组织的话事人阿道勒。作为平民代表,他们被请入此地,以彰显“国王与民同在”。
    而队伍的最末尾,则是太阳神教的主教团。
    几名枢机主教脸色铁青。摩恩开国以来,每一任国王继位,他们教会都是站在王座之侧的,如今竟被排到平民之后,简直奇耻大辱!
    更刺眼的是,另一侧的队伍里,居然混著几个丰收教会的乡巴佬。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黑袍宰相的手笔。
    他分明是在挑拨王子与教会的关係,用这种方式羞辱他们!
    可不满归不满,他们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作为教会代表的圣马可阁下依旧站在观礼队伍最前列,足以证明王子殿下並没有被黑袍宰相蛊惑,仍对教会抱有信任。
    鐺——
    沉闷的钟声响起,在王座之间久久迴荡。
    所有低声议论的人瞬间噤声。
    继位典礼,正式开始。
    弗雷德里克悄悄退到人群之外,举起相机,调整镜头。
    是的,这就是他今日的角色——谁会在意一个摄影师长什么样呢?
    吱呀——
    王座之间,两侧厚重的大门同时敞开。
    那是国王厅与宰辅厅,分別象徵著摩恩的至高权柄。
    国王厅內,黄金王子大步走出。
    他一身黑色礼服,金边刺绣流光溢彩,肩头披著黛蓝色加厚羽绒披肩,腰间佩著王剑,一头金髮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宛若天生的王者。
    宰辅厅內,黑袍宰相缓步而来。
    他一如既往地披著漆黑长袍,与光彩夺目的王子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幕布后的阴影,却更衬托出王子光芒的耀眼。
    ——摩恩双子星,今日大典的两位主人公。
    在无数双目光注视下,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最终一同停在狮子王座前。
    王子缓缓单膝跪下,低下头颅。
    宰相凝视著他,从怀中取出一份誓约捲轴,高声发问:
    “你愿以王之名,守护这片土地吗?无论外敌如何逼近,你是否誓死不弃子民?”
    王子声音鏗鏘:
    “我愿守护摩恩,直至生命最后一息!”
    这是继位大典的第一阶段——加冕誓言。
    宰相再次发问:
    “罗德里克·路德维希,你愿以王之名,捍卫摩恩的尊严吗?若有叛逆与背叛,你是否敢以剑与火,赐下正义?”
    王子眼神如火:
    “我愿守护正义,不容背叛摧毁我们的王国。”
    宰相沉吟片刻,语调忽然低沉下来:
    “罗德里克·路德维希,你愿以王之名,信任本相,信任你的臣民吗?愿在未来的风暴中,將你的剑与冠託付於我之手,与你的臣民並肩,走向这片大陆的命运吗?”
    全场的空气顿时凝固。
    几名外国使者面面相覷,纷纷低声交谈。
    这……哪门子的誓言?
    这也太奇怪了!
    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宰相在当著所有人的面,向新王索要半壁江山!
    但还不等他们惊疑更深,王子已经抬起头,声音清朗坚定:
    “我愿以王之名,信任我的同胞。我更愿以王之血,守护摩恩的自由。王冠属於你我二人,更属於摩恩的每一个人民!”
    话音落下,大厅里刚刚升起的窃窃私语,宛如被利剑斩灭。
    此时若你把目光投向后方,就会发现不少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首先是奥菲斯的使节们。
    他们神情凝重,眼神复杂。
    帝国议会原本还抱著几分期待——这对摩恩双子星在外部动乱平息后,必然会为了权力反目成仇。
    可如今看来,这场內斗根本不会发生。
    罗德里克的態度可以说是演都不演了,为了笼络宰相,他竟在无数外宾面前,亲手把王权拦腰分给齐格飞!
    这对摩恩而言是国之大幸,双子星並肩,南北合一;但对於奥菲斯来说,铁板一块的摩恩,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比奥菲斯人更难受的,是教会。
    几名太阳主角这会儿脸都黑了。
    原本站在这里诵读誓言的,理应是他们的教宗!
    神授王权!摩恩建国至今代代如此,可如今,竟被黑袍宰相鳩占鹊巢!
    更要命的是,王子还在大庭广眾之下,毫不掩饰地表示信任他。
    无需猜测,往后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难过。
    就在眾人心思翻涌时,克琳希德走出队列。
    深吸一口气,她亲自捧著托盘走上前,上面静静安放著摩恩的王冠。
    齐格飞收起誓约捲轴,双手托起王冠。
    黑色的袖袍垂落,他的声音平稳而威严,在殿堂中迴荡:
    “今日起,罗德里克·路德维希承继王位,愿此冠昭示大地,昭示诸神,昭示世人——摩恩永在!”
    说罢,他將金冠高高举起,缓缓戴在罗德里克的头上。
    咔嚓咔嚓咔嚓!
    闪光灯此起彼伏,弗雷德里克单手托著相机,快门急切作响。
    与此同时,王座之间的火炬骤然燃旺,光辉映照著新王的金冕,厚重的號角声轰鸣而起。
    满堂臣僚与骑士们齐齐单膝下跪,山呼海啸般吶喊:
    “摩恩万岁!吾王万岁!”
    齐格飞也退后两步,单膝下跪:
    “吾王万岁。”
    戴上王冠的罗德里克缓缓起身,拔出腰间的王剑。
    身后披风如火焰般展开,碧蓝的眸光俯视全场,声如洪钟:
    “自此刻起,我,罗德里克·路德维希,將以此剑守护疆土,以此冠守护子民。愿摩恩不灭,愿王国永昌!”
    掌声热烈。
    不论愿不愿意,他国的使节们也必须鼓掌,这是礼仪,不得不做。
    而至此,继位大典的最重要的部分就算结束了,罗德里克从此刻起就是摩恩的国王了。
    从今往后,大伙见了他都得喊“陛下”,而不是“殿下”了。
    接下来,是大典的后半段——拥立礼。
    简单来说,就是在场大臣们挨个去给新王说吉祥话。
    从此,包括克琳希德在內,昔日王女阵营的骨干们,也都名正言顺归入罗德里克的臣属。
    而首当其衝的自然是——
    罗德里克转过身,看著身前的宰相,嘴角抑不住上扬,抬起左手,伸到他面前。
    齐格飞望著那只伸来的手,兜帽下脸皮止不住抽搐。
    是的,吻手礼。
    这是奥菲斯那边的习俗,按说摩恩是没有这玩意儿的。
    齐格飞还记得,两年前初遇克琳希德的时候,自己就因为亲了一下对方的手,差点让罗兰当成变態给砍死。
    也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总之罗老二愣是把奥菲斯的习俗加进了自己的拥立礼。
    此刻这小子那是个脸色潮红,满脸的期待,一副迫不及待要看笑话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顿时涌上齐格飞心头,酝酿了半晌,就是死活下不去嘴。
    最终,他一咬牙,屏住呼吸,捧起罗德里克的手在他的王戒上快速虚吻了一下,有气无力道:
    “恭迎吾王,登临王位。”
    然后就立刻撒开,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罗德里克见状,好笑地摇头,无奈低声道:
    “就这样吧……”
    隨即,他举起王剑,剑锋搭上宰相的肩头。声音庄重,气势鏗鏘:
    “孤以摩恩之王的名义,册封宰相齐格飞为王国摄政王。愿你以忠诚辅佐王座,以智慧守护疆土,以铁血镇压外敌。自此刻起,你当与孤同承王国之重,共御风暴,共证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