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箏的眼底一片清明,完全不似刚睡醒的模样。
    其实,早在宇文拓想亲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只不过她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睁开眼睛的话,两个人会很尷尬。
    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她只能继续装睡。
    现在宇文拓出去了,裴云箏才敢睁开眼睛。
    她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烫。
    宇文拓刚才是想干嘛?
    会不会是她感觉错了?
    也许他不是想亲她,只是想替她盖被子,是她自己想多了。
    裴云箏拍了拍脸颊,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拍走。
    “娘亲,你在干嘛呀?”
    就在这时,睡在床尾的裴小辞也醒了。
    小傢伙歪著小脑袋看向她,乌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咳!”
    裴云箏被儿子这么盯著,莫名有些心虚,“没事,就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裴小辞视线往她身边的位置瞅过去,没有见到宇文拓的身影,不由扁了扁小嘴巴,“父王是什么时候起床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裴云箏掀开被子坐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睡得比小猪还沉呢!”
    裴小辞又看了看自己睡的位置,懵了下,“誒?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娘亲,是不是你把我抱到这里来的?”
    裴云箏伸手擼了一把儿子头顶一撮睡翘起来的呆毛,好笑道,“是你自己睡没睡样,滚到床尾去的好不好?”
    “那我肯定是为了替你跟父王腾位置。”
    裴小辞朝裴云箏挤了挤眼睛,好奇地问道,“娘亲,跟父王同床共枕是什么感觉呀?你有没有脸红心跳?有没有一种紧张又期待的感觉?”
    裴云箏瞅著儿子好奇的小眼神,杏眸一眯,抬手捏住他圆润的小脸蛋,“裴小辞,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是不是又背著我偷偷看话本子?”
    裴小辞眼神闪了闪,摇头,“没有啊,我最近可没有看话本子!我每天都认真背书,而且我还抄了《诗经》!”
    “哦?你都抄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裴小辞立刻摇头晃脑地背诵道,“关关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裴云箏听著儿子清脆稚嫩的小奶音,气笑了,“你这个小傢伙,平常让你背书,你一句也背不出来。如今背这些男欢女爱倒是张口就来!”
    裴小辞见她朝自己的方向伸手,本能地捂住耳朵,“娘亲,是你让我背的,可不能拧我耳朵!”
    “我不打你,我是要帮你拉一下衣领,你看你把衣服睡成什么样子了。”裴云箏指了指小傢伙松松垮垮掛在肩头的寢衣,替他將衣领整理好,“好了,咱们起床吧。”
    “嗯!”
    裴小辞点了点小脑袋,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正好我肚子饿了,去找父王一起吃早膳!”
    …………
    京城,皇宫。
    宇文拓领著八万大军离开的第五天,宇文翊就拖著病体进宫了。
    他去紫承殿给靖元帝请安的时候,话还没说半句,就先咳嗽起来,“孙儿给皇祖父……咳咳……咳咳咳……”
    靖元帝看著他消瘦的脸蛋,心疼不已,“翊儿,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未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回皇祖父,孙儿可能是忧思过度这才患上头疾……咳咳……”
    宇文翊说著,抬手扶上自己额头,“其实就是小毛病,皇祖父不必担心。”
    靖元帝哪里能放心?
    他扭头对伺候在一旁的李德喜道,“李德喜,你赶紧传任太医过来给翊儿瞧瞧!”
    李德喜低下头,小声提醒他,“皇上,任太医已经隨凌王大军一同南下了,您忘了?”
    靖元帝怔了下,“瞧朕这记性!那你去太医院叫个太医过来!”
    “是!”
    宇文翊见李德喜要去叫太医,立刻上前阻止道,“不用!皇祖父,孙儿进宫前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孙儿的头疾是心病,用药也未必有效。”
    靖元帝担心地拧了下眉头,“用药怎么会无效?翊儿,定是你找的那位大夫医术不精,对你胡言乱语!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个个都是杏林圣手,还是让他们过来给你诊治一下,朕才能放心。”
    “皇祖父……咳咳……孙儿的病孙儿自己心里清楚,確实是心病,自从父王去世,孙儿太想念他了,这才忧思成疾……咳咳!”
    宇文翊抬起苍白的小脸,目光恳切地看向靖元帝,“孙儿今日进宫也是想向皇祖父求个恩典……咳咳……”
    他每咳一声,靖元帝的心就跟著揪紧一分,“你想求什么恩典?”
    宇文翊回道,“孙儿听说静华寺清幽,想去那里小住几个月,一来是为养病,二来孙儿想替皇祖父祈福,三来如今大夏朝与南昭和西凉兵戎相见,孙儿还想请佛祖保佑大夏朝的將士们能一举將扰乱边境挑起战火的贼人尽数斩杀……咳咳!”
    靖元帝没想到这个孙儿生病了还在替担心南疆的战事,心头不禁一软,“好,皇祖父准了。”
    “多谢皇祖父!那孙儿明日便起程,去了静华寺后,孙儿会日日抄写佛经,好好休养身体。”
    “翊儿,朕知你心中的苦,但是逝者已矣,你再难过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次你去静华寺,朕会派一位太医隨行。”
    “皇祖父,不用了。任太医已经去了南疆,若是再派给孙儿一个太医,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每日哪里忙得过来?况且,孙儿是心病,只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便能康復,无需药石,太医跟过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將太医留在宫中。”
    靖元帝看著他,不禁感慨,“翊儿,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都是皇祖父教导得好。”
    “既然如此,皇祖父便依了你。”
    宇文翊见靖元帝答应让自己去静华寺,垂下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孙儿谢皇祖父恩典!”
    宇文翊出了宫门,快步朝太子府的马车走过去。
    隱风看到他,恭敬地打开马车的车门。
    上车前,宇文翊侧目朝他看了一眼,“皇祖父已经应允了,直接出城。”
    “是!”
    隱风应了一声,上了马车直接朝城门口而去。
    马车的车厢里,宇文翊看著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餵了自己一粒小小的药丸。
    他从矮几个倒了一杯水,就著茶水,將药丸吞服下去。
    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心病,不过是吃了药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以確保能够让靖元帝对他动惻隱之心。
    而他离开京城,也不是为了去什么静华寺静养祈福,他打算悄悄去南疆。
    宇文拓如今手中有了兵权,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无法安睡了。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宇文拓这次能不能打胜仗,都不能让他活著回京!
    出了城门,隱风驾著马车来到一处隱蔽的桃林跟前。
    很快桃林里就驶出一辆很普通的旧马车。
    马车的车夫是太子府的人,他下马车后,立必恭敬地向宇文翊行礼,“属下参见小世子!”
    “不必多礼。”宇文翊扫过他,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本世子让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对方立刻点头,“找到了!”
    说著,转身走到马车跟前,將马车的车门打开。
    下一刻,从马车里探出一张脸,那张脸跟宇文翊竟是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对方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脸蛋比宇文翊要圆润不少,皮肤略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气场跟宇文翊完全不同。
    而对方身上穿的也是很普通的粗布麻衣,当看清楚宇文翊的五官后,不由惊讶得瞪大双眼。
    宇文翊与他对视著,目光將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儘管这个孩子看著不太聪明,但是宇文翊相中了他这张脸。
    “很好,你记住从今日起,他便是本世子,你带他去静华寺后,定要寸步不离地守著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宇文翊说到这里,又扭头问马车上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马车里的孩子缩了缩脑袋小声回道,“李、李宣。”
    宇文翊眯了眯眼眸,一字一句地对他道,“从今日起你不再叫李宣,你记住,你叫宇文翊,而我才是李宣!”
    “啊、?”
    李宣似乎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费解地挠了两下额角,“俺爹说,你们找俺是为了让俺干活,俺要是干得好,你们就会给俺很多银子。可是,为什么你要抢俺的名字?”
    宇文翊听著他浓重的口音,眉头不由重重跳了两下,“不行,他的口音必须要改!否则一开口就会露馅!”
    长相已经很像了,只要再找个擅於描脸化妆的人就能將他这张脸画得跟宇文翊別无二致。
    但是口音和气质却是没法改变的。
    所以,在短时间內,必须想办法让他改了这一口又土又穷酸的口音!
    隱风立刻看向那名属下,“段四,小世子的话,你可记下了?”
    段四点头,“是!属下定会在最短时间內改造他!”
    宇文翊微微点头,“行了,那就换衣服吧。”
    说著,他就把身上名贵的浮光锦长袍脱下来,递给李宣。
    见李宣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眉头一拧,沉声催促道,“你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我们俩交换!”
    “啊、哦哦!”
    李宣立刻照做,三下五除二地把布衣脱下来。
    他接过宇文翊递来的衣裳,轻轻用手摸了摸,忍不住在心里感嘆。
    这料子真滑啊!摸著这么舒服,肯定很贵吧?
    而眼前这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少年哪怕换上他的衣服,眉宇间依然有让人无法直视的贵气。
    宇文翊见李宣盯著自己发呆,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还不快点把衣服穿上?”
    “好、好,俺马上穿!”
    李宣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穿过如此舒服的衣裳。
    他穿的时候,生怕自己的手指甲会弄实子,穿得小心翼翼。
    宇文翊实在看不下去他顶著酷似自己的脸,却表现得如此穷酸,“你別摸了,等你去了静华寺,以后每天都能穿这样的衣裳!”
    李宣瞪大双眼,满脸欣喜,“真、真的吗?”
    难怪他们从他家中把他接走的时候,对他爹娘说,是接他去过好日子了。
    原本他还是为这些人是骗他们的,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宇文翊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好好听话,做好我吩咐你的事。你要是做不好,会有惩罚的!”
    “行!俺很聪明的,你说什么俺一定照做!”
    李宣离开家的时候,他爹娘就交代过他,在外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听这位贵人的。
    这位贵人可是了整整五百两买了他半年的时间。
    贵人说了,只要他好好表现,半年后,还会再给他们家一千两。
    一千两啊!
    他爹每日辛辛苦苦上工干活,才赚五十文钱!
    一千两够他爹上多少年工啊?
    李宣每次一开口,宇文翊就会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眼底的嫌弃也是毫不掩饰。
    “隱风,看来咱们得耽搁两天才能南下了。我打算先去静华寺住几天,他这个样子要是没有本世子在旁边调查,很容易就会被人识破。”
    隱风点头,“小世子说得对,属下也觉得这个李宣没有半分仪態可言。”
    “那咱们出发,去静华寺吧。”
    宇文翊原本计划是找李宣代替自己,然后他带隱风去南疆。
    现在看来,这个李宣除了口音跟他完全不同,眼神还有说话时的动作,也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
    让这样的人假装自己,他哪里能放心?
    於是,他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先去静华寺,等把李宣调教得差不多了,再离开也不迟。
    反正太子死后,他留在京中身份尷尬,朝中那些大朝已经开始上书他的皇祖父,希望他皇祖父能儘快確定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不过,都被他皇祖父以先平定南疆战事为由拒绝了。
    因此,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在战事结束前,一定要想个法子扭转乾坤。
    在去静华寺的路上,宇文翊把自己和李宣的衣服又换了回来。
    他得先露个脸,然后再以养病为由住到静华寺的后山。
    反正寺庙里都是些和尚,他们跟他没有接触过,想唬弄过去很是很容易的。
    路程不算远,但是宇文翊进宫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吃,肚子有些饿了。
    他便从包袱里取了点心和肉乾出来。
    他吃东西的时候,李宣眼巴巴的盯著他,就差当著他的面流口水。
    宇文靖见不得他这副馋样子,隨手拿了块点心和肉乾丟给他。
    李宣抓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心,“好吃!太好吃了!”
    他说话的时候,点心的酥皮也跟著从嘴里喷了出来。
    宇文翊嫌弃得不行,“闭嘴!食不言寢不语!”
    李宣被他一吼,嚇得手一抖,点心也掉到了脚边。
    他心疼地把点心捡起来,继续送进嘴里,“外面的酥皮可好吃了。”
    宇文翊见不得他这副穷酸样,“点心掉地已经脏了,立刻扔了!”
    李宣当然不肯,“没脏,你这辆马车里很乾脆,一点也不脏!”
    “我让你扔了!你听到没有?”
    李宣虽然觉得他发火的样子很可怕,却没有把点心扔了,而是一口全部塞嘴里,他吃得太急,一下子被噎住了,“咳!咳!”
    他一咳,点心的酥皮就被喷得到处都是。
    就连宇文翊的衣服上都被喷到了。
    李宣知道他衣服贵,连忙伸手过去,“俺帮你擦!咳!”
    谁知一靠近,又喷出一口酥皮。
    宇文翊恨不得一脚將他踹出去,“滚开!”
    他踢开李宣,冲外头道,“停车!本世子不想跟他坐一辆车,让他滚去旁边那辆马车上!”
    李宣被赶下马车,像个鵪鶉似的缩在另一辆马车上。
    隱风听出宇文翊心情不好,赶车的时候还不忘安慰宇文翊,“小世子,此人毕竟是农户出身,您別跟他一般见识。相信只要好好调教,总以让小世子满意。”
    宇文翊抬手捏了捏眉心,眼底浮起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沧桑,“但愿吧。”
    到了静华寺,由於宇文翊身份特殊,主持给他安排的厢房是静华寺后山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里环境清幽,並没有旁人打扰。
    宇文翊把行李放下后,立刻让隱风去太子府接他的乳娘。
    他乳娘是最了解他的人,等他离开,还得靠他乳娘在李宣身边提醒李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是!”
    等隱风离开,宇文翊便將李宣叫进书房。
    “你可有读过书?”
    “俺、没有读过。”
    “认字吗?”
    “认识一些。”李宣见宇文翊脸色不太好,连忙又道,“俺会写自己名字,俺还会写家人的名字,俺也会算帐!俺村的人都夸俺,说俺打小就聪明,学什么会什么。俺……”
    “別俺俺俺了!”
    宇文翊听他这么称呼他自己就一肚子火,连带著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不少,“从现在起,你不许再说『俺』这个字!否则今日你別想吃饭!”
    李宣见他生气,连忙摆手,“俺、不是,我、我不说,贵人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赶我走!我还想吃贵人给的点心和肉乾。”
    他家里很穷,他爹娘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他平时在家里很少能吃饱饭,而刚才在马车上,贵人给他吃的点心和肉乾特別美味。
    他想留在这里,想继续吃美味的点心和肉乾。
    听他这么说,宇文翊灵机一动,命段四將点心和肉乾都拿进来,就摆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李宣看到好吃的,眼神顿时亮了。
    他咽了咽嗓子,直勾勾地盯著食物,“贵人,你想让我干什么?”
    宇文翊把手里的书往他面前一扔,“先认字!今天把这本书上的字认完!看完才能吃东西!”
    “可是……”
    宇文翊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沉声道,“你看不看?”
    问话的时候,宇文翊將酥饼丟在地上,用脚狠狠踩,踩完又用力一碾,將酥饼碾得粉碎,“看不看?”
    李宣心疼那些被糟蹋的食粮,又很害怕宇文翊,只能捡起书,大声回道,“看!我看!你別踩了,我看!”
    宇文翊盯著李宣翻书的样子,闭了闭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选的这个替身最后能不能调教好。
    只有这个替身合格了,他才能放心地去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