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寒山的手还没有碰到隱风的面巾,隱风突然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以手为爪往寒山脸上抓去。
    寒山一惊,握剑的手迅速一软,竟是生生將隱风的左手从腕处直接斩断。
    剧痛袭来,隱风脖子和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啊!”
    可是,他没有给他们揭开面巾的机会,目光瞥过玄夜那把依然一动不动横在自己面前的长剑,直接將脸撞到了剑锋上。
    长剑瞬间割破面巾,在他脸上拖出长长的血口子。
    寒山望著他的动作,瞳孔不由狠狠一缩。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隱风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竟然不惜自毁容貌!
    不过,震惊过后,寒山眼神一沉,冷哼道,“你以为你毁容我们就不认识你了吗?隱风!”
    既然隱风丝毫不给他自己留后路,寒山乾脆也不装了,直接摊牌,“我们早就查到你跟宇文翊的行踪,你们主僕二人不仅勾结南荣枫,还夜袭大夏军营,你们通敌叛国罪无可恕!”
    隱风一条胳膊的手筋被挑,另一只手被砍断,脸上又被他自己撞在剑锋上划了一刀,再加上方才打斗过程中受的伤,他的体力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他站立了。
    此时,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后,重重跪倒在玄夜和寒山面前。
    隱风垂著头,脸上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很快將面前的地砖染成暗红色。
    他浑身都痛得厉害,已经无力再反抗。
    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隱风!”
    寒山双手抱在身前,冷冷睨著他,“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跟宇文翊的行踪早就暴露了,你不知道吗?”
    玄夜也道,“你们已经穷途末路,別再挣扎了。”
    隱风微微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二人,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死在今夜,更没想到我会死在凌王最强的两个护卫手里。”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先前宇文翊跟他说要去南昭大营找南荣枫谈合作的时候,隱风心里是不愿意的。
    他本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太子殿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仅忠於太子殿下,同样也忠於大夏。
    可是,太子在临死前將小世子託付给了他。
    他不能辜负太子所託,因此在宇文翊决定找个替身代替自己在静华寺祈福的时候,他並没有阻止。
    当然,宇文翊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哪怕隱风想阻止他,也未必能成功。
    玄夜盯著他,沉声道,“宇文翊脑子不清楚,跟南荣枫合作,你不加以阻止,还要助紂为虐,你难道不该死吗?”
    寒山也道,“没错,你还险些杀了七皇子,你確实该死!”
    隱风將他们二人愤慨的表情收尽眼底,点头道,“对,你们说的没有错,我是罪有应得罪大恶极罪该万死!今日能死在你们二人的剑下,不冤。”
    只是,他到了九泉之下,怕是没脸见太子殿下。
    因为他辜负了太子殿下所託,没能一直陪在小世子身边,也没能助小世子成为下一任储君。
    寒山看著他悲愴的眼神,心底竟生出一丝不忍,不过想到如今还重伤昏迷的宇文搏,又將那点微末的同情心压了下去,“別以为你这么说我们就会原谅你!当然咯,你若是愿意帮我们指认宇文翊,还能將功折罪。”
    隱风听到这话,顿时笑了,“我既然落在你们手中,就知道我今日活不成了。”
    “你別这么悲观啊,我们没打算要你的命。”
    “就算你们不要,我也只能將这条命留给你们了。”
    隱风说著,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著自己的脸就狠狠划了好几道。
    方才玄夜虽然刺伤了他的手腕,但是他的手筋並没有被完全挑断。
    眼下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將自己的脸划烂,就是不希望自己成为指认宇文翊的把柄。
    他最后能为小世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寒山万万没有料到隱风对自己如此狠,竟然生生划烂自己的五官,“快住手!”
    说著,他脚一抬,狠狠將隱风手里的匕首踢飞。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隱风的蒙面巾被划烂后,就这么脱落下来,露出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为了不拖累宇文翊,他对自己下手极狠,每一刀都深可见骨。
    此时,他脸上的皮肉外翻,鲜血不断往外涌,瞧著十分骇人!
    而隱风就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痛,依然將脊背挺得笔直。
    “既然我的匕首被你踢掉了,那就劳烦你给我一个痛快。”
    隱风看著寒山,本想对他扯个笑容,可是脸上伤口太多太深,他只是动了下嘴角,血肉就钻心刺骨般的痛!
    偏偏隱风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一心求死。
    寒山抬头看向玄夜,“他寧可毁容也不肯指认宇文翊,王爷那边咱们如何交差?”
    玄夜面无表情地回了句,“照实说。”
    隱风脸上的伤太过触目惊心,寒山不太敢再往他脸上瞅,只能將头仰起来,盯著玄夜看,“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真的要给他一剑吗?”
    “要给你给。”玄夜丟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
    “喂!玄夜,你去哪儿啊?”
    玄夜听著身后寒山急切的问话声,脚步微顿,“我出城向王爷復命,至於隱风,你看著办吧。”
    “啊?让我办?我能怎么办啊?”寒山还想再说话,玄夜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算了,我把人交给乔太守!”
    隱风命大头和守卫盯著隱风,自己跑去找乔太守。
    然而,等他把乔太守找过来的时候,隱风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寒山看著倒在地上的尸体,不由怔住了。
    守卫连忙回道,“他自尽了,属下们没拦住。”
    寒山看著地上残破不全的尸身,长长嘆了一口气,“乔太守,劳烦你请人將他安葬了吧。”
    乔太守点头,“好。”
    寒山又最后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抬头冲站在不远处的大头道,“咱们也走吧。”
    “嗯。”
    大头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寒山年纪虽小,却也数次经歷生死。
    可是,他总觉得隱风死得很惨,也很不值。
    自己若是死了,那是战死沙场,为国为民,將来可以名留青史。
    而隱风呢?
    他是隨宇文翊悄悄来南疆的,眼下他一死,除了他们之外,便无人知晓此事。
    人死灯灭,他的一辈子,他的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
    寒山带著大头,两人共乘一匹马离开梅城。
    大夏军营。
    宇文拓也没有想到隱风竟然忠烈到如此地步。
    听说乔太守已经將他的尸体埋了,也没有再多说。
    “王爷,宇文翊应该还在城內,咱们需要派人找他吗?”
    宇文拓摇头,“没必要浪费人力,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打败南荣枫。”
    没有了隱风,宇文翊跟南荣枫的合作失败,他肯定不会再冒险出城。
    以宇文拓对宇文翊的了解,他八成会选择回京。
    宇文拓猜得没有错,在隱风潜入太守府后,宇文翊一直蹲守在离太守府不远的巷子里。
    他跟隱风约好了,事成之后在后门碰头。
    因此宇文翊的藏身之处离后门不远,一直在等隱风把人抓出来的好消息。
    然而,他等了近半个时辰,没有等来隱风,反而看到有人用草蓆裹著一具尸体从后门出来了。
    宇文翊听到动静,从巷子里探出脑袋,默默盯著平板车上的尸体。
    “咱们太守大人真是好心,连刺客都要安葬,倒是害苦了咱们兄弟俩,大半夜推尸体去乱葬岗。”
    “你也別抱怨,如今城外兵荒马乱,有一两个人走投无路做错事也很正常。太守大人不忍心他的尸体被隨意丟弃,咱们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不就完事了。”
    “走吧,爭取在天亮之前回来,我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宇文翊听著他们的谈话,立刻猜到他们口中的刺客就是隱风。
    隱风……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武艺那么高强,太守府里哪有人是他的对手?
    除非是宇文拓还暗中派了高手保护裴云箏母子。
    所以,究竟是他太心急了,才害死了隱风。
    宇文翊捏紧拳头,悄悄跟在这两个守卫身后,一路尾隨他们去了乱葬岗。
    进了乱葬岗,仿佛连温度都比城中降了好几度。
    夜色暗沉,乱葬岗里荒草丛生,夜空中时不时有乌鸦飞过,发出淒凉又惨烈的叫声。
    有不少墓碑经歷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断成好几截,碑上刻的字被苔蘚和岁月啃噬得面目全非。
    不知名的野果腐烂在草丛里,散发出阵阵酸臭,混著泥土的腥气,格外刺鼻。
    “咱们就把尸体埋在这里吧。”
    两名守卫隨便选了块空地,就开始拿锄头挖坑,他们两个个吭哧吭哧挖了许久,总算挖出一个勉强能埋人的坑。
    “好了,埋人吧。”
    两个守卫把隱风的尸体放进坑里,盖上土后,立刻收工,“天都要亮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走。”
    其中一名守卫正要去拿挖土的锄头,可是扭头找了几遍,也没有看到锄头,“奇了怪了,你有没有拿我的锄头?”
    另一名守卫正在用脚把隱风坟上的泥土踩实,头也没抬就直接回道,“没有啊,你刚才不是把锄头放另一个坟头上了吗?”
    “可是现在锄头不见了,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锄头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吹过,踩坟头的守卫顿时打了个寒战,“你能不能別说话了?怪嚇人的。”
    “可是我的锄头呢?”
    “你再四处找找。”
    於是,那个守卫就顺著隱风的坟墓,往旁边找去。
    然而,就在他走到不远处一棵枯树跟前的时候,突然从枯树后头躥出来一道黑影。
    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抡起手里的锄头对著他脑袋就狠狠砸下去。
    咚!
    隨著一声闷响,守卫应声倒地。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求,就被一锄头砸死了。
    踩坟的守卫听见响动,扬声问了一句,“怎么样?你找到锄头了吗?”
    他等了好片刻,迟迟没有人回应他,正想转头看看,一把锄头就从他身后抡起,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
    咚!
    又是一声闷响,这个守卫也倒在地上,当场没了气息。
    宇文翊丟下手里的锄头,看向面前小小的坟包,“隱风,我已经替你报仇了,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说完,他隨手將锄头扔到一边,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嘎——嘎——』
    头顶上的天空,方传来乌鸦的叫声。
    若是普通孩子早就被嚇破了胆,可是宇文翊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踩著地上衣物的残片,迈过露在坟包外的森森白骨,目不斜视地离开。
    隱风一死,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將寸步难行。
    而南荣枫给了他两次机会,他都失败了,这个时候就算厚著脸皮去南昭大营,南荣枫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回京城。
    宇文翊知道,以隱风的忠诚,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自己。
    等回到静华寺,他可以结束祈福,立刻起程返京。
    从眼下的战况来看,南荣枫获胜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宇文拓註定会贏,他不如先一步回京,在他皇祖父耳边多说一说宇文拓的坏话。
    到时候离间了皇祖父跟宇文拓的关係,他便还有胜算。
    想到这里,宇文翊加快了回城的脚步。
    回去后,他收拾了行李便直接上路。
    他让乳娘留在静华寺里教李宣规矩,也不知道他离开这段时间,李宣学得怎么样了。
    若是將来他跟宇文拓彻底闹掰了,可以拿李宣来转移宇文拓的注意力。
    李宣的脸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回去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利用这个挡箭牌。
    …………
    翌日清晨。
    京城,太子府。
    李宣在鬆软舒適的大床上醒来,他睁开眼神环顾一圈。
    迎面是一道双面緙丝软屏,上面绣著麒麟献瑞图。
    而他身下睡的是紫檀木拔步床,床头的案几上摆著白玉错金香炉,床榻左侧立著金丝楠木的博古架,架子上错落地陈列著各种名贵的瓷器古董。
    李宣看著房中一切,胸腔不由阵阵激盪。
    他如今是太子府的小世子,而眼前所有一切都是他的!
    “来人,本世子要起床。”
    李宣对门口方向低低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两个小丫鬟拿著绸缎做的锦衣,捧著铜盘进来伺候他梳洗。
    李宣任由她们替自己更衣洗漱,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原来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啊!
    一想到从前每日天不亮就要挑水劈柴,他心底对宇文翊愈发嫉妒。
    大家生而为人,凭什么宇文翊高高在上?凭什么他就是任人践踏的螻蚁?
    凭什么?
    李宣越想心下越觉得不服气,气得生生將捏在手里的一根玉簪折断。
    两名小丫鬟听见响声,嚇得当场跪在地上,“是不是奴婢给您梳头的时候,弄疼您了?还请小世子恕罪!”
    李宣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脚下的两名婢女,看著她们瑟瑟发抖,看著他们向自己摇尾乞怜的模样,心底说不出的痛快。
    他如今很享受这种快感!
    “小世子,李公公来了,说是接您进宫。”
    李宣瞥过地上的小丫鬟,“行了,你们起来吧,这次本世子就原谅你们了,下不为例。”
    “多谢小世子!”
    小丫鬟见他没有发火,连忙磕头谢恩。
    李宣没再理会他们,起身出了臥房。
    李德喜正等候在正厅前的坛跟前,看到李宣走近,立刻笑眯眯地迎上去,“小世子,奴才来接您进宫。”
    “走吧。”
    李宣跟他一起上了马车,朝著皇宫而去。
    太子府离皇宫不算远,他们坐马车行驶了没多久,便到达宫门口。
    “小世子,咱们到了,请下马车吧。”
    李宣抬头看向绵延数里的宫墙,再次被震撼到了。
    琉璃瓦,赤金漆,雕樑画栋,美轮美奐。
    李宣在踏进宫门后,看著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心底越发坚定了一个想法。
    他要成为真正的宇文翊!
    他要永远地成为宇文翊!
    他再也不要做回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李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