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喜领著李宣去了后宫殷皇后的住处,未央宫。
    “皇后娘娘,小世子来了。”
    殷皇后正站在殿外的圃里,拿著剪刀剪桂。
    听到李德喜的稟告声,她將剪刀交给身侧的桂嬤嬤,转身看向身后那道清瘦的身影,“翊儿。”
    “翊儿给皇祖母请安。”
    李宣对著殷皇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殷皇后冲他招招手,“快!快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李宣眼神闪了下,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皇祖母。”
    他最庆幸的莫过於他的声线跟宇文翊也很像,再加上他刻意模仿宇文翊说话时的神態,有时候就连他自己照镜子都会恍惚。
    殷皇后细细將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疼道,“静华寺里日子清苦,瞧你黑了也瘦了。”
    李宣撒娇地挽住殷皇后的胳膊,“那是翊儿想皇祖母想的。”
    殷皇后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你啊,就知道哄本宫开心。”
    “孙儿是实话实说。”李宣看著眼前这个一身凤袍雍容华贵的女人,是打从心底里欢喜。
    殷皇后虽然是宇文翊的祖母,可是瞧著却比他远在乡下的娘瞧著还要年轻。
    “你个鬼灵精啊!”殷皇后跟他閒聊了一会儿,想起李德喜提到他乳娘在静华寺失足摔死的事,本想安慰他几句,就在这时,李宣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起来。
    “饿了?”
    李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孙儿从静华寺回来后太累了,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用早膳。”
    “太子府那帮下人是怎么伺候你的,怎么连早膳都没准备?”殷皇后不满地拧起眉头,隨即对身侧的宫女吩咐道,“传膳吧。”
    “是。”
    宫女得了命令,立刻去准备,过了没多久一道道美味佳肴就被端到桌上,將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
    就连米饭都被盛在上好的白瓷碗,每一颗米饭都粒粒分明,泛著晶莹剔透的光泽。
    李宣光是瞧著这一大桌子菜,就忍不住咽口水了。
    在静华寺,他每日吃的虽然比在家好很多,但几乎顿顿都是素斋,很少能吃到肉。
    殷皇后瞧他这副模样心疼坏了,“快坐下,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多吃些。你瞧瞧你,脸都瘦了一大圈,皇祖母瞧著心疼!”
    李宣坐下来,第一筷子先给殷皇后夹了一只虾,“皇祖母,你也吃!”
    殷皇后看著他摆在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虾,不由愣了下。
    宇文翊爱吃虾,这些虾是殷皇后特意命御厨为他做的,但是殷皇后並不爱吃虾,而宇文翊从前也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
    此时,她看著盘子里的虾,笑容微凝,不过却並未多心,“翊儿去了一趟静华寺倒像是长大了,竟然都会给皇祖母夹菜了。”
    李宣一听这话,握著筷子的手不由一紧。
    真正的宇文翊以前从来没有给皇后娘娘夹过菜吗?
    那他刚才自作多情地夹菜,皇后娘娘会不会多想?
    会不会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他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面上却並未表露出来。
    他冲殷皇后弯了弯眉眼,努力学著宇文翊笑起来的模样,“孙儿这段时间在静华寺想了很多,皇祖母您放心,孙儿以后定会好好听话好好孝敬您。”
    殷皇后看著他,嘆了一口气,將手中的筷子放下来,“翊儿,你应该也听说你皇祖父病重的消息了吧?”
    她说的是皇上吗?
    真正的宇文翊清不清楚李宣不知道,但是听殷皇后的语气好像是篤定他已经知道了。
    李宣在心底斟酌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句,“皇祖父现在如何了?”
    殷皇后眉心拧得更紧了,摇头道,“太医去看过了,都说他身体亏空太厉害,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李宣安慰道,“皇祖母,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医术都很好,相信他们肯定能医好皇祖父。”
    殷皇后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拿捏不准他的態度,“但愿吧,你这段时间也受苦了,既然回来了便什么也別想了,好好休息。你府里若是缺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跟皇祖母讲,皇祖母命人替你置办。”
    李宣並不知晓宇文翊有想爭储的心思,听到皇后这么说,心里对宇文翊愈发嫉妒了。
    要不是因为他有幸长了一张跟宇文翊极其相似的脸,他哪里有机会能住那么大的太子府,还能进宫跟皇后娘娘一起吃宫里御厨做的山珍海味。
    这样的日子可太幸福了,他希望宇文翊和隱风永远不要回京城,最好死在半路上!
    反正不要再来抢他的好日子就对了!
    宇文翊陪殷皇后说了半天话,直到傍晚在宫里用过晚膳才出宫回太子府。
    把他送走后,殷皇后扭头看了一眼桂嬤嬤,“你觉不觉得翊儿从静安寺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桂嬤嬤忙问,“娘娘觉得小世子哪里奇怪?”
    殷皇后摇摇头,“本宫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本宫不爱吃虾,先前也从未给本宫夹过菜,今日用膳的时候,他竟然给本宫夹了一只虾,你说他有什么用意?”
    殷皇后猜了半天,还是猜不准,而且下午她想从宇文翊嘴里套话,结果宇文翊一直在跟她兜圈子,她倒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態度了。
    桂嬤嬤回道,“小世子这段时间连续两位最亲近的人离世,他大概是伤心过度吧。”
    殷皇后把他从静华寺弄回来,就是想將人放在眼皮底下,免得他又整什么么蛾子。
    此时,听桂嬤嬤这么说,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愿是本宫多心,他还不满十岁,本宫也不希望他做事太偏激。”
    桂嬤嬤点头,“小世子瞧著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他总会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
    殷皇后从榻上起身,將手伸到她面前,“皇上迟迟未醒,堆积的奏摺越来越多,走吧,你陪本宫去一趟紫承殿。”
    靖元帝隱入昏迷这段时间,很多紧急的摺子都是殷皇后代为批阅的。
    如今南疆战事吃紧,她得保证后方不出乱子,否则內忧外患就麻烦了!
    …………
    “王爷的意思是今晚突袭南昭大营?”
    沈括的营帐內,包括宇文拓在內的数十名將领都聚在这里。
    宇文拓对上沈括询问的眼神,点头道,“对,南荣枫今日敢蛊惑大夏的小世子,明日又会蛊惑谁替他卖命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今晚夜袭南昭军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
    “玄夜和寒山,你们领两队人马把南昭的哨兵全部解决。沈括,你带五千弓箭手包围南昭大营,子时三刻,本王將亲自带领大军渡过洛河,丑时一刻听本王號令全军出击!”
    “是!末將等领命!”
    宇文拓给每位將领都布置了任务,“诸位將士成败就看今晚!”
    “我等定不辱命!”
    在宇文拓精心布局的时候,裴云箏跟任太医不辞劳苦地照顾著后方的伤病患。
    先前鼠疫中那些得了重症在病患在军医们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
    而宇文搏也终於在傍晚清醒过来了。
    裴云箏看到他恢復神智,扒了扒宇文搏的眼皮,又替他诊了一会儿脉,感觉他並无什么不妥,这才彻底鬆了一口气。
    “七弟,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宇文搏见她如此紧张,轻轻摇了摇头,“五嫂,我没事,就是伤口疼。”
    “你的伤口太深了,这段时间只能臥床静养,伤口结痂前不能乱动。”
    宇文搏听著裴云箏的叮嘱,配合地点头,“好,我都五嫂的。”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那晚的刺客抓到了吗?”
    裴云箏回道,“刺客已经死了。”
    宇文搏咧了下嘴角,“这么快就抓到人了?我就知道五皇兄肯定能替我报仇。”
    裴云箏对上他的视线,一本正经地开口,“宇文搏,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衝过去的行为真的很鲁莽,如果刺客的剑再刺偏一寸,你这条命都未必能保得住!你怎么胆子那么大,明知自己不是刺客的对手还要往上冲?”
    宇文搏回道,“可是五嫂,我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他把你带走吧?你一个弱女子要是被带走了,肯定凶多吉手。而我只要能在咱们大营里拖住他,就能等到救兵。你看,咱俩现在不都没事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越轻鬆,裴云箏就越心疼。
    在他眼里宇文搏不过才十五岁,这样小的年纪却差点儿因为救她丟了性命。
    当时她看到宇文搏倒在血泊里浑身是血的模样,腿都嚇软了。
    还好任太医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否则她肯定得內疚死。
    裴云箏光是想著,眼眶就不禁红了,“你肚子上被划开那么大一道口子,你还说没事?”
    “你是我嫂子,是我的亲人,我能成功从刺客手中將你救下来,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啊!肚子上的伤口是我的勋章,等咱们打胜仗回京城,我可是要让五皇兄帮我向父皇討封赏的!”
    “好!必须討!哪怕你五皇兄不帮你討,我也会亲自去向皇上和文武百姓讲述你跟刺客交手时的英勇!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厉害!”
    宇文搏被她的话逗乐了,“哎哟!我不能笑,一笑肚子上的伤口就好疼!”
    “那我还是不跟你说话了,免得打扰你休息。”
    裴云箏说著,扭头往营帐外看了一眼,“算算时间,你的药应该煎好了,我去帮你拿过来,待会儿你得把药喝光。”
    “啊、?那个药好苦,能不能不喝啊?”
    “不能。”裴云箏看著宇文搏拉得老长的脸,想了想,像哄裴小辞一样哄他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拿几颗蜜饯过来。”
    这是她扮宇文拓侍卫混进梅城的时候,特意买回来的。
    宇文搏眉头当即舒展开来,“谢谢五嫂!”
    裴云箏出去拿汤药的时候,宇文拓正好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裴云箏看到他,立刻停下脚步,將宇文搏转醒的事告诉他。
    宇文拓顿时放心了,“今晚本王会率大军夜袭南昭军营,你留在营帐要万事小心。”
    “好。”
    宇文拓顿了下,又道,“上次进城,本王让你买药材配的药是不是全部配好了?”
    “嗯,配好了。”
    裴云箏指了指军医营,“药都在任太医那里,我去拿给你。”
    说著,她转身跑去营帐中,將一大包研磨好的药粉递给他,“这药粉的药效极强,放小半包就能药倒一大片人马。不过,因为你要对付的是南昭大军,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所以特意加大了剂量。”
    宇文拓闻言,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药粉,勾唇,“今晚,我们会好好用它,不辜负你跟任太医这几天没日没夜地配药。”
    裴云箏笑著道,“等打胜仗,王爷也给我和任太医记个头功就行,哦对了,还是七弟,他功劳更大。”
    宇文拓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夏军营里,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忙碌著。
    而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玄夜和寒山带著裴云箏给的那一大包药粉,悄无声息地前往南昭大营。
    他们將这些药粉洒在战马营的马槽里,给马儿们加了个餐。
    那些马儿咀嚼著混有药粉的草料,吃得津津有味。
    寒山在马槽前一边下药,一边念念有词,“吃吧吃吧!你们多吃点儿!”
    而玄夜跟他一起把药粉洒完后,又声东击西地將伙房里的人引开,把剩下的药粉全部倒进他们的水缸里。
    眼下时间还早,南昭大营里的伙夫还在煮吃的,就让他们多吃一点,今晚才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等他们二人完成了下药的任务,又趁著夜手顺手解决了南昭大营外的好几波巡逻兵。
    除掉了这些人,等宇文拓率领大军过来的时候,没有人预警南昭大军提前防备,他们便能长驱直入!
    夜色如墨,月凉如水。
    就在南昭大军陆续进入梦乡后,大夏將士们全体出动了!
    他们在宇文拓的指挥下,有序地划分成二十组人马,各自领了任务便朝著南昭大营而去。
    咻咻咻!
    咻咻咻!
    沈括带领的弓箭手是第一批抵达南昭军营的,他们按照计划將南昭大营围住后。
    他们最近赶製出了一批箭身包著麻布和絮的箭。
    此时,所有人將箭身浸上火油,点燃。
    沈括盯著南昭大营里一顶顶帐篷看了片刻。
    隨即,他高高扬起手臂,又迅猛地挥落。
    弓箭手得了他的號令,齐刷刷將燃著火的箭射了出去。
    霎时间,无数燃著火的利箭便离弦而去,划破黑暗,朝著南昭大营里的帐篷而去。
    数千道箭纷纷落下,瞬间点燃了营帐。
    由於每支箭上的絮和麻布都浸敢火油,因此火一下子就燃起来了,並且很快在各个营帐间蔓延开来。
    夜风习习,大火藉助风势越烧越旺,火舌肆意翻卷,眨间的功夫南昭大营便成了一片火海。
    可惜,南昭的巡逻兵已经被玄夜和寒山提前解决了。
    直到营帐被大火包围,那些沉睡中的士兵被火烫伤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们飞快衝出营帐,在地上打滚,將身上的火扑灭。
    “快来人啊!走水了!快救火啊!”
    很多士兵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见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便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
    他们相互推搡践踏,一时间营帐里哭喊声直衝上夜空。
    大火越烧越旺,营地里的战马受了惊嚇,又被餵了药粉,全部不受控制地挣脱韁绳,嘶鸣著在营地里狂奔。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大夏军的衝锋號角。
    “杀啊!杀光这些南昭贼人!”
    鏗鏘有力的喊杀声振奋人心,所有大夏將士握紧手中的武器朝南昭军营衝过来。
    只要有南昭的士兵从大火里逃出来,他们就挥剑而出,將南昭兵斩於剑下。
    整个南昭军营已经被烧成一片火海,可是等南昭军从火海里逃出去才发现天塌了。
    那些大夏的军队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团团围住,只要有人衝出去,便被当场斩杀。
    对於南昭大军来说,进一步会被剑砍死,退一步会被火烧死。
    他们进退两难,便只能挤在一处,结果发生踩踏,死伤不计其数。
    南荣枫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便被人护卫著从火势小的那边逃走。
    “快!咱们快去西凉大营,向赫连锐求助!”
    南荣枫想骑马突出重围,但是那些马不是发狂就是蔫巴了,竟没有一匹能骑的。
    南荣枫看著南昭军衝出去后就成了活靶子,死在飞箭之下,顿时气得目眥欲裂,眼底猩红一片!
    宇文拓!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若是再不想法子,整个南昭军怕是要全部折在这场大火里了!
    “將军!我们已经被大夏军包围了,根本没办法去请西凉的援军!”
    在他们身后,大火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一名副將看著外头黑压压的大夏军,沉声对南荣枫道,“將军,我们投降吧!”
    “是啊,进退的路都被堵死了,大军完全不停指挥,我们衝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投降吧將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人活著,总会有捲土重来的那一天!”
    南荣枫听著几位副將劝降的话,面色瞬间铁青,“我南荣枫一辈子征战沙场,从来没有投降过!今夜,我就要跟这些大夏军拼了!”
    “各位南昭兵听著!我是宇文拓,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你们若是负隅顽抗,一律格杀勿论。若是缴械投降,便可留下尔等性命!”
    听到这话,那些还想衝出去跟大夏军拼命的南昭兵全部怔住了。
    只要放下武器,凌王就饶他们不死?
    从眼前的形势来看,南昭大军气数已尽,似乎確实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