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將军把粮扣下了?
    这种说法还真是新奇。
    赵诚在军中的名声,早已不是“勇猛”二字能概括的。
    八日踏平新郑,三日攻破邯郸,北上逆战李牧时亲率三百血衣军凿穿赵军大阵,旬日之间席捲赵国全境……
    桩桩件件,军功赫赫。
    这些军功像烙印刻在每个秦兵心里,连最桀驁的边军锐士提起赵诚,都要竖大拇指。
    “剋扣军粮?”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忍不住嗤了一声,“赵將军破城缴获的军粮,堆起来比山还要高,可供给数十万大军吃上数个月,还能剋扣陛下出巡队伍的粮草?“
    就算是那些郎中令手下的锐士,也对其敬仰至极,无论怎么想,剋扣军粮这种事情都和赵诚沾不上边。
    於是所有的將士都面露怀疑之色,凝神静听。
    那小吏被眾人的目光盯得后背发毛,却还是梗著脖子往前凑了半步,膝盖在地上蹭出两道泥痕,声音带著刻意拔高的悲愤。
    “赵將军攻克的城池,府库里的粮草本就不多……据、据各城小吏报,大半都被他分赏给了血衣军的有功將士!”
    他抬手往邯郸方向一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连带著袖子都抖了起来。
    “我家大人王稽,前前后后去各城求了三趟粮。
    头一回被血衣军的校尉拦在城门外,说『军中粮草,岂容地方小吏置喙』。
    第二回好不容易进了城,那校尉乾脆翻了脸,说『昌平君都被將军打服了,你们这些小官,还敢来指手画脚』。
    第三回……第三回他们直接放了箭,说再敢囉嗦,就按通敌论处!”
    有血衣军的人威胁说,若是敢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就说是大人办事不力,还要治昌平君大人的罪啊!“
    “昌平君在邯郸城外,被赵诚將军打得半死不活,我家大人顾及昌平君的性命,哪里敢说什么,就要將这件事情一人担下。”
    这话一出,廊下顿时起了骚动。
    昌平君毕竟是曾经的相国,身份尊贵,地位极高。
    大家虽然听说过昌平君在朝堂之上诬陷赵诚通敌,被陛下责令,前往邯郸负荆请罪。
    但被赵诚打得半死这种事,乍一听还是很惊人的。
    再联想到昌平君与赵诚的往日恩怨,血衣军如此作为,倒也不是不可能。
    昌平君几次三番为难赵將军,如今贬到了邯郸,落到了赵將军手中,赵將军藉机对付他,也很有道理……
    只是,为何要扣我等的粮草……
    將士们的目光变得有些哀怨起来,好像被心中的偶像背叛了一般。
    小吏见状,哭得更凶了,眼泪混著脸上的灰泥滚下来,在下巴上积成黑水流:
    “我家大人也是没法子啊!
    昌平君在邯郸城外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今躺床上下不来,血衣军在城里横著走,谁敢触他们的霉头?
    大人说,这事若是捅到陛下面前,怕是要被赵將军反咬一口,说咱们故意刁难……
    所以他才咬牙,想自己把罪责担下来!”
    “可小的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大人就这么被杀掉。”
    “陛下,我这里有他威胁我们大人的证据,就在……”
    可他摸了半天,怀里只有一方汗湿的帕子。
    小吏顿时急了,猛地站起身,双手在身上乱翻,从袖袋到腰带,连靴筒都倒了一遍,却连半片竹简的影子都没找到。
    “咦?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又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在尘土里摸索,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泥,“方才还在地……明明就揣在怀里……”
    嬴政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落在那小吏慌乱的脸上,又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王稽。
    厅外的风卷著尘土灌进来,吹得天光摇曳,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在墙上扭曲晃动。
    这齣戏,唱得倒是有意思。
    王稽趴在地上,后颈的冷汗顺著衣领往下淌,浸湿了背上的衣料。
    他能感觉到陛下的目光扫过自己,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几乎要剖开他的五臟六腑。
    这证据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做出来的,连纸墨都是特意从邯郸城血衣军驻地附近买的粗麻纸,本是计划里最无懈可击的一环,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没了?
    陛下当前,你倒是快点找啊!
    王稽见小吏始终找不到,只能继续演下去。
    “陛下,此事与赵將军无关,全是臣调度不力……”
    王稽咬著牙,声音儘量显得恳切,甚至带著几分“慷慨赴死”的决绝,“臣愿领死罪,只求陛下莫要因臣之过,错怪忠良……”
    他言辞恳切,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样子。
    嬴政冷眼看著,心中冷笑。
    赵诚那小子,攻克番吾时,连军功报都懒得写,直接就北上去攻伐李牧了,最后那军报还是李信代写的。
    到了后来,更是夸张,一日之內,连下数城。
    就这,军报也是蒙武写的,他就只管带著血衣军北上攻城。
    直到军报实在没有人代写了,这小子没办法,才自己写了份军报,却也简单到了极致,寥寥几句话就写完了。
    具体內容,还得让人自己猜。
    这样的傢伙,他连军功都懒得算,还能有时间,把各地的粮草田宅分配给自己的手下?
    对於小吏的第一层说辞,嬴政就没有相信。
    如今,小吏更是拿不出所谓证据来,面色慌张的发白。
    以嬴政眼光的毒辣,哪里还看不出猫腻。
    “拿不出证据,说再多也是废话。”
    王稽的心臟猛地一沉。
    “拖出去,斩了。”嬴政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这就斩了?
    王稽脸色顿时惨白,这和他们预先演练的完全不一样啊!
    按计划,他该“义正辞严”地认罪,小吏跳出来喊冤,拿出证据,陛下就算不全信,也该心生疑竇,暂缓行刑,再派人去查粮草去向。
    那时昌平君安插在各城的人早已把帐册改好,定能坐实赵诚私分粮草的罪名。可现在……
    陛下竟然直接要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