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著泥土味儿往脖子钻,丁义珍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踩著泥泞的小路往村口茶摊走。
    他心里还盘旋著昨天在信用社那张纸上写的“风险不可控”四个字,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年头,啥事儿没风险?种地有旱涝,打工有工伤,连当官都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擼下来。可要是谁都不敢干,那就只能等著饿死。
    茶摊还在老位置,几张掉了漆的塑料凳围著个煤炉,锅里咕嘟咕嘟熬著大碗茶。一个老头坐在角落,穿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捏著根菸捲,眼神却像钉子一样稳。
    丁义珍坐过去,压低声音:“您怎么又来了?上次说好不露面。”
    老人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灰雾,“我这不是来送点火种嘛。”
    丁义珍皱眉,“什么意思?”
    老人没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推过来,“三个名字,三个电话,都是当年跟我一起在北角码头搬货的老伙计。
    现在一个个都成了老板,手头宽裕得很。”
    丁义珍低头一看,纸条上的字跡龙飞凤舞,但几个名字倒是认得出——王大海、陈德昌、林志远,听起来都不像假的。
    “他们愿意投?”
    “愿不愿意,得你去问。”老人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不能说是我说的。”
    丁义珍盯著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您这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老人也笑,“我就是个喝茶的閒人,哪敢称神。”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丁义珍把纸条小心收进夹层本子里,又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话说回来,”老人忽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能成事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吃过苦。”
    丁义珍愣了一下。
    “七十年代那会儿,香江不让大陆人上岸,我们就偷偷坐船过去。船破得像豆腐渣,一浪打上来就漏水。
    有人晕船吐到胆汁都出来了,还得撑著划桨。
    到了岸,不敢住旅馆,就在码头仓库里打地铺。白天给人搬货,晚上数钱,一分钱掰成两半。”
    老人说到这儿,语气突然沉了下来,“那时候我们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后来改革开放了,机会来了,我们也准备好了。”
    丁义珍听得入神,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
    “你现在要干的事,跟我们当年差不多。”老人看著他,“没人信你,没人帮你,但你得自己走下去。”
    丁义珍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
    老人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行了,话也说了,线索也给你了。剩下的,你自己去闯吧。”
    说完,起身就要走。
    丁义珍连忙拦住,“等等,您还没告诉我……”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老人摆摆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丁义珍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帮他?又为什么要藏著掖著?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纸条,觉得它比刚才重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他就骑著摩托车往镇上赶。
    公用电话亭就在邮局门口,常年排队的人不少,大多是给外地打工亲人打电话报平安的。
    轮到丁义珍时,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照著第一个號码拨了出去。
    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后,终於接通。
    “餵?”那边传来浓重的粤语口音。
    丁义珍清了清嗓子,“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我是汉东省京海市西洼镇的副镇长丁义珍。”
    对方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了一句:“你打错了?”
    丁义珍心头一震,正要说些什么,对方已经掛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著拨第二个號码。
    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操著一口標准普通话,“您好,这里是陈记建材有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丁义珍立刻进入状態,“您好,我是镇政府工作人员,这边正在推进一个乡镇企业项目,听说贵公司有意向投资?”
    对方一听,语气立马热情起来,“哦!是这个事啊,我们老板之前確实提到过,说是有位年轻人想建厂子,资金有点困难。”
    丁义珍眼睛一亮,“那你们有兴趣进一步沟通吗?”
    “当然有兴趣!”对方爽快地说,“不过我们老板现在在新加坡谈一笔生意,最快下周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联繫您。”
    “那太好了。”丁义珍赶紧留下自己的联繫方式,“辛苦您转达一下,我们这边隨时欢迎考察。”
    掛完电话,他长舒一口气,脸上终於露出一丝轻鬆的笑容。
    至少,不是全无希望。
    接下来几天,他一边继续联繫剩下的投资人,一边开始整理资料,准备迎接可能的实地考察。
    他知道,机会来了,就得抓住。
    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也得当成太阳来追。
    傍晚,他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翻看那些投资人提供的背景资料。
    忽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號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丁镇长?”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著一点笑意,“我是陈德昌?”
    丁义珍猛地坐直身子,“陈总,您好。”
    “我听秘书说你在搞一个乡镇企业项目,预算三百万?”
    “对,我们计划建一个小加工厂,解决本地就业问题。”
    “嗯……”对方沉吟片刻,“我明天下午三点,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丁义珍心跳加快,“您要亲自来?”
    “是啊,正好我在附近出差。”对方笑了笑。
    丁义珍掛完电话,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盯著桌上的资料出神。
    他手边堆著三份厚厚的材料:一份是乡镇閒置土地和劳动力的详细统计,一份是省里关於扶持乡镇企业发展的政策文件汇编,还有一份是他连夜画出来的厂区规划草图。
    每一页都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批註像蚂蚁搬家一样爬满纸张。
    “这回可不能再空著手去。”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摩托车突突地驶过乡间小路,车灯照亮了前方灰濛濛的一片。他要去县招商局,找那份行业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