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笔帽咔嗒一声扣上,合同上的签名墨跡还没干透,桌角的电话就响了。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是柳树镇老李。
    “丁书记,机器到了!但……型號不对。”
    “说清楚。”丁义珍没抬头,手指已经在笔记本上画出zb-3000的参数表。
    “发来的不是合同上的新款,是老款zb-2000,说明书都发黄了。村民围了一圈,有人说咱们被坑了,还有人说镇里和厂家串通,拿淘汰货糊弄人。”
    丁义珍合上本子,拨通设备厂总部电话。十分钟后,真相落地——代理商临时调货,说是厂家缺货,其实是想清库存。
    他直接让厂方出书面说明,责令48小时內换货,否则全县乡镇企业採购名单拉黑该代理。
    掛了电话,他冲王大陆喊了一嗓子:“通知下去,以后所有设备採购,到货必须三人验货——镇技术员、村干部、村民代表,少一个不签字,货不卸车。”
    王大陆记完,抬头问:“要发通报吗?”
    “发,標题就写《关於柳树镇设备型號不符问题的处理情况》,全县传阅。別怕丟脸,怕的是下次还出这种事。”
    话音刚落,李家湾镇长又衝进来,手里攥著工程图,脑门冒油光:“丁书记,地基挖了两米,地质队说土层松,得再往下挖一米半,不然机器一震,房子就得歪。预算得加八万。”
    丁义珍接过图纸,手指划过地基標线:“王大陆,查一下《融资支持办法》有没有补充条款。”
    “有。”王大陆翻出文件,“因不可预见技术调整导致的资金缺口,可申请县財政临时垫付,三个月內归还。”
    “那就走程序。”丁义珍点头,“但钱不是白给,必须专款专用,镇里出承诺书,纪委备案。”
    “可这八万……镇里实在拿不出。”
    “县里垫,但不是白垫。”丁义珍盯著他,“你回去开个会,让群眾知道这钱是干什么的。別搞成『干部说了算』,得是『大伙儿认这个帐』。”
    王大陆补充:“我再联繫甫光那边,他船厂有基建队,能不能派个技术员来指导,省点施工费?”
    “行。”丁义珍应下,“告诉他们,不是求援,是合作。咱们讲规矩,他们才愿意帮。”
    中午刚过,县委办小刘从柳树镇回来,手里拎著一叠照片。丁义珍翻开一看,是村民围著旧机器指指点点,有人蹲在地上比划,有人拿著合同一条条核对。
    “群眾情绪不低,就是不信。”小刘说,“但他们也说了,只要换真货,他们还集资。”
    丁义珍把照片往桌上一放:“信任这东西,摔一次就裂条缝,补得再好,也回不到从前。所以从今往后,所有环节,必须透明。”
    他提笔在日誌上写:“制度不是挡箭牌,是镜子。照得出真话,也照得出鬼影。”
    下午三点,各镇书记陆续被叫到小会议室。丁义珍没开场讲话,而是让王大陆放了一段录像——柳树镇老李站在村委门口,手里拿著合同和换货通知,对著镜头一条条解释设备问题怎么来的、怎么解决的。
    “我不是专家,但我知道啥叫讲理。”老李说,“镇里没瞒著,厂家错了,咱们就让他改。钱是大家的,谁也不能糊弄。”
    录像放完,李家湾镇长也上了台,讲地基加深的事:“八万不是小数,但我不怕群眾知道。图纸贴墙上,钱从哪来、到哪去,一笔一笔,大伙儿盯著。”
    底下人开始交头接耳。
    丁义珍站起来:“从今天起,县委办每天发《乡镇企业启动进度表》,谁家掛牌了、谁家动工了、集资款到帐没,全县排名。別跟我说『条件不好』『群眾不配合』,柳树镇六十岁老头都能编筐,李家湾镇长敢为八万块跑断腿,你们差哪了?”
    散会后,进度表第一期当晚就发了出去。第二天一早,三个原本没动静的镇连夜掛牌,其中一个还把集资公告贴到了镇口大喇叭下。
    可麻烦也跟著来了。
    电力局打来电话,说柳树、李家湾、大河乡同时报修电路扩容,施工队排不过来,最快也得等两周。
    “机器到了没电,等於废铁。”丁义珍直接拨通甫光电话,“船厂有没有备用发电机组?先调两台过来应急。”
    甫光回得乾脆:“有,今晚就发车。”
    王大陆问:“电费谁出?”
    “先用著,帐记著。”丁义珍说,“但得立规矩——谁先报修、谁先供电,別搞人情电、关係电。”
    当天傍晚,甫光的发电车开进柳树镇,柴油机一响,自动竹编机缓缓启动。老李站在机器旁,看著第一根竹条被精准压弯,手有点抖。
    “成了?”他问技术员。
    “试运行正常,明天就能调精度。”
    李家湾的地基也浇了一半,水泥泵车轰鸣著,工人们轮班倒。镇长蹲在坑边,手里捏著一包烟,一根没点,就那么捏著。
    丁义珍带著王大陆去了一趟,没下车,就在路边看了会儿。
    “你觉得能成吗?”王大陆问。
    “现在问这个没用。”丁义珍说,“关键是谁都觉得能成的时候,咱们得防著谁都不信的那天。”
    回县里的路上,电力局长主动打来电话,说抽调骨干成立了“乡镇企业电力突击队”,三天內完成所有报修点勘察。
    丁义珍嗯了一声,掛了电话。
    王大陆翻著进度表:“十二个乡镇,全掛牌了。”
    丁义珍没接话,低头在日誌上写下一行字:“火种已燃,只待风来。”
    他合上本子,窗外天色渐暗,远处李家湾工地的探照灯亮了起来,像两把刀,插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