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声吸引了周三娘,她正饶有兴趣地看著洗澡间。
    四目相对,许克生嚇得后退了一步。
    不过,周三娘应该看不到里面。
    他拿起了浴巾,没办法再洗了,
    擦了水,穿上外袍,披头散髮地出来了。
    许克生穿著木屐上前施礼,
    “见过三娘。”
    周三娘咯咯笑了,枝乱颤,
    “这么爱乾净呢?”
    早就听说许克生洗澡勤,这在卫所是个稀奇的事情。
    对於卫所的军汉,洗澡是什么?
    吃酒才是正事。
    许克生尷尬地笑了笑,
    “去城里跑了一天,一身汗,一身灰。”
    周三娘看向身后的王婶,神情变得严肃,
    “王婶不会说话,恼了你,奴家已经责骂了她。”
    她转头呵斥:
    “还不过来道歉?”
    王婶低著头,上前敛身施礼,
    “老奴不会说话,刚才恶了小郎君,请小郎君责罚。”
    许克生摆摆手,
    “起来吧,下次別这么无礼就好了。”
    周三娘这才让王婶退下,
    “小郎君,奴家的狸奴病了,想劳烦你看一看。”
    许克生点点头,
    “好啊,晚生这就给它看看。”
    他四处寻找,连猫的影子都看不到。
    ???
    他疑惑地看著周三娘。
    周三娘却说道:
    “奴家先回去,你收拾了就过去吧。”
    说著,她转身走了。
    许克生这才明白,原来猫还在她家里。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带著猫来?
    难道病的臥床不起了?
    多大的猫啊?
    ~
    许克生再次擦了头髮,挽起来用簪子別住。
    不知道猫病的如何,他带上了医疗包。
    走出院子,发现自己穿的木屐,犹豫了一下又回去换了鞋子。
    村里十分安静,偶尔几声鸡鸣。
    连孩子都看不到了。
    农忙了,大人孩子都去了地里,估计要天擦黑能回来。
    只有许克生、周三娘这种閒人,依旧过著悠然的生活。
    许克生刚到方家的门外,王婶就拉开了门,低著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周三娘正在廊下席地而坐,看著晚霞发呆。
    听到门响,她转头轻轻招手,
    “这儿。”
    许克生走到廊下,环顾四周,依然没看到猫。
    “请坐。”周三娘伸手示意。
    许克生放下医疗包,脱下鞋子,在周三娘的对面坐下。
    周三娘换了一身素净的黑色衣裳,头上只別了一个竹簪子,嫻静地坐在那里,溢出成熟的风韵。
    她的右手边放了一个雅致的黄泥小炉,炉火很旺,水开始沸腾了。
    许克生问道,
    “三娘,猫呢?”
    周三娘柔声道,
    “先喝杯茶,解一下饭后的腻。”
    说著,她拎下了水壶。
    ~
    夕阳在林梢上摇摇欲坠。
    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周三娘夹起一个瓦片放在炉火上,之后又夹起了一些茶叶放在上面,轻轻翻炒了几下,
    茶叶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
    之后她將茶叶倒进一个小巧的茶碾子里,不紧不慢地碾碎了。
    许克生不知道她怎么衝起了茶,不是给猫治病的吗?
    猫呢?
    並且他想说,“直接冲就行了。”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现在不流行散茶冲泡,喝碎沫子才是时尚。
    没加豆蔻之类的香料,许克生很知足。
    周三娘碾出黄金粉,之后就是罗茶、投茶、注汤之类的程序。
    许克生静静地看著明代的茶艺,再过几年这种茶艺就会成为过去了。
    过程繁杂,周三娘却有条不紊,动作优雅。
    晚风撩动她的髮丝,余辉洒落在她的身上,白皙的皮肤闪著朦朧的暖色。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正式地泡茶了。
    为了小秀才,今天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只希望展示最美的一面。
    ~
    周三娘一边忙碌,一边轻声细语地和许克生閒聊,
    “科考准备的如何了?”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太不容易了。”
    “奴家外祖父就参加过科考,但是终其一生也就是童生。”
    “兽医多好呀,这些军汉也要敬著你,诊金也足够养家餬口了。”
    “考上了又能如何?在这里,有总旗、百户、千户,考上了头顶也一样有一堆的大老爷。”
    “……”
    话里话外,都在说科举的难,
    相比之下,兽医简直就是当下的金饭碗。
    许克生正襟危坐,安静地倾听,偶尔回应她的问题,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他的眼中寒星闪烁,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女人话里话外总在劝阻他轻视科举,珍惜眼下的生活。
    她不仅有自己的盘算,还肯定知晓了什么。
    方主事说要阻止他科考,当时只听到不给开卫所的同意文书。难道还做了其他手脚?
    他想问问眼前的女人,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对方显然不会说的,
    她和方主事一样的算盘,將自己困在这里。
    许克生心事重重,
    美人赏心悦目,但是他无心去看。
    这美人有毒!
    ~
    终於过了候汤,周三娘分了茶。
    “请用茶。”
    许克生端起拇指大的茶杯,小口慢饮。
    喝了两杯茶后,许克生说道:
    “三娘,那猫……”
    他刚开口,屋里传来猫的叫声,
    “喵……”
    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
    许克生顺著声音看去,似乎是在厢房。
    是真的有猫!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
    周三娘吩咐道:
    “王婶,將狸奴带出来。”
    王婶从厢房抱出一只小猫,放在了许克生面前。
    这是一只巴掌大的三奶猫。
    “喵……”
    小东西叫的有气无力,声音十分微弱,四肢还没有多少力气,软趴趴的在草蓆上东张西望。
    “满月了吗?”许克生问道。
    “前天刚满月。”周三娘回道。
    “怎么有点虚?”许克生问道,
    满月的小猫应该很硬朗了,可是眼前的这只却还是小趴菜。
    周三娘嘆了口气,
    “抱回来之后就拉稀,一直不好。”
    ???
    许克生想笑,这家的驴拉稀,猫也拉稀,莫非真的是风水有问题?
    他小心地將小猫托在左手心,一个手掌正好托住。
    小猫张牙舞爪,却没有一点威胁。
    许克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除了虚弱没什么大毛病。
    小猫太可爱了,许克生忍不住擼了擼,
    小猫躺在他的手掌里,四肢朝天,眯缝著小眼睛十分享受,嘴里呼嚕呼嚕作响。
    “没有病。”许克生问道,“这两天餵了什么?”
    “就餵了羊奶,还是煮了之后餵的。”
    “別餵奶了,除了猫奶,牛奶、羊奶都不行。”
    “为什么?”周三娘有些意外,不由地轻笑道,“本以为是精心照料了,没想到还餵错了。”
    “小猫乳不耐受。”
    “呃……”周三娘完全没听懂,“那该餵什么?”
    许克生用指腹轻轻地顺著毛,
    “將鸡蛋黄碾成泥,混合米汤餵。如果有煮熟的鸡肉,可以碾成肉泥,混合米汤一起餵。”
    小猫半闭著眼,乖乖地趴在他的左手里。
    周三娘看向王婶,
    “记住了?”
    王婶急忙躬身回覆:
    “老奴记下了。”
    周三娘见许克生眼里只有猫,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了,真是个善良的男人;
    但同时又有些失落,奴家没有猫好看吗?
    “王婶,將猫抱走吧,小心將客人衣服弄脏了。”
    王婶急忙上前,许克生恋恋不捨地將猫交出去,最后叮嘱:
    “每天用湿布给它擦几次屁股,至少坚持六七天。”
    王婶立刻答应下来,十分规矩。
    许克生有些恋恋不捨地交出猫,
    方主事这一家子,也就小猫是好的。
    该办的事情办了,许克生起身告辞,他还惦记著回去读书。
    周三娘看著自己精心准备的茶具,许克生还没喝几口呢。
    没等她开口,许克生已经拿著医疗包,叉手施礼,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周三娘没有再挽留,
    “王婶,送客。”
    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於一时,慢慢的两人就熟悉了。
    ~
    夜深了。
    许克生放下书,收拾了笔墨纸砚。
    洗漱过后躺在了床上,懒懒地伸开四肢。
    突然想起来,忘记餵狗了。
    他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明天再说吧,饿一天不会死。
    月亮爬上了中天。
    月光透过窗纱,留下朦朧的光影。
    明明又累又困,许克生却失眠了。
    仔细琢磨周三娘的话,许克生断定她肯定知道了什么,並且预判了结果。
    这次童生试,似乎有个大麻烦在等著自己。
    还能有什么呢?
    已经报上名了,只剩下考试了。
    难道是县令压卷子?
    那就彻底没戏了。
    县令为官清廉,官声不错,应该不会在科考上乱来吧?
    可是这谁又说的准呢?
    许克生睁著眼,患得患失,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