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深城,冬意並不算浓。
    窗外飘著细雨,给这座终日奔忙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滤镜。
    黎言清靠在电脑椅上,屏幕上正放著一部评分不高的老电影,他看得津津有味,手边放著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距离上一次从那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回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那笔四十万的拆迁款,在一个月前终於打到了他的帐上。这笔钱,想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安家自然是天方夜谭,但用来支付房租和日常开销,却是绰绰有余了。
    他没有再去找正式的工作。
    自从帮任坤解决了山庄那殭尸案后,黎大师的名號,竟在深城一些特定的圈子里悄悄传开了。
    任坤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嘴巴严,不会到处宣扬鬼神之说,只对外称黎言清是位风水玄学上的高人。
    一来二去,总有那么些个信这个的房地產老板,通过任坤的关係找上门来。或是新楼盘开盘前看看风水,或是家里觉得不顺想请人布局。
    黎言清来者不拒,要价也不高,竟也成了个自由职业者,收入虽不稳定,却也远比寻常上班族要滋润得多。
    这几个月,大概是他自毕业以来,过得最清閒安逸的一段日子。
    “传!你倒是传啊!我奶奶站那儿都比你跑得快!哎哟!这球都能踢飞,你乾脆把球门搬走算了!”
    客厅里,饿死鬼张大正对著一台崭新的75寸液晶电视,手舞足蹈,激动得魂体都在闪烁。
    而在客厅的另一头,吊死鬼陈曼茹正揉著眼睛,对著另一台一模一样的电视,哭得梨带雨,虽然她流不出真眼泪。
    “呜呜呜……他怎么能这么对她?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怎么就是看不见!编剧你没有心!”
    没错,两台电视。
    自从手头宽裕了,黎言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间不足四十平的出租屋,进行了一番现代化升级。
    他买了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视,两套一模一样的沙发,將小小的客厅硬生生隔成了两个区域,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从此,张大的足球赛和陈曼茹的言情剧,赵耀的动漫和老田的纪录片,四个鬼分两台电视,一人看半天,终於可以和平共处,再也不用为遥控器的归属权,上演每日例行的鬼打鬼了。
    除了物质上的满足,黎言清也没忘了改善几位室友的居住环境。
    那一日,四鬼齐刷刷地飘在他面前,发动了集体攻势。
    “道长,你看我们几个,成天在这客厅里飘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多可怜啊。”陈曼茹率先开口,语气幽怨。
    “是啊道长,”张大在一旁帮腔,“你看人家逢年过节,都还有个房子能住住,咱们哥几个,连个纸糊的单间都没有。”
    最终,黎言清还是没拗过他们。
    他去了一家专做白事用品的老店,买了最好的材料,又了两天功夫,亲手为他们扎了四栋小小的纸房子,就摆在客厅的四个角落。
    那纸房子扎得倒也精致,青瓦白墙,门窗俱全,里头甚至还有纸糊的桌椅床榻。黎言清还特地在每个房子的门楣上,贴了一张小小的安魂符,好让他们在里面待得更安稳些。
    自打有了自己的豪宅,四鬼的幸福指数直线上升。
    只是,新的问题,很快又来了。
    “赵耀!我说你多少次了!你那破房子能不能往左边挪挪?正好挡住我看电视的视线了!”张大不满地嚷嚷。
    趴在地上的赵耀抬起半个身子,慢悠悠地回道:“我这是按风水摆的,你懂什么。你那房子才该挪,煞气都衝到我家门口了。”
    “你们俩都安静点!”田四从自己的纸房子里探出个脑袋,“我这儿正看动物世界呢,你们吵得角马都听不清狮子在哪儿了。”
    黎言清戴著耳机打游戏,还是被外面的爭吵声搅得心烦。他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
    “行了,都別吵了。”
    他走出去,在每个纸房子的墙上画了一道小小的隔音符,还把位置都挪了挪,至此,出租屋內的主要矛盾,总算是得到了根本性的解决。
    黎言清看著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戴上耳机,准备继续自己的游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他隨手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又带著几分諂媚的声音。
    “餵?请问是黎大师吗?我是老任介绍来的,我姓王,王德发……”
    又是一单生意。
    黎言清简单地应付了几句,约好了年后看风水的时间和地点,便掛断了电话。
    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本妖魔录。
    隨手翻了翻,书页依旧停留在最后一页,那个代表著鬼將被“渡”的古朴篆字之上。
    没有任何新的动静。
    “也好。”
    黎言清將书重新塞回枕下,心中想道。
    “就让我,再多清閒几日吧。”
    正想著,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诸葛霖。
    “喂,黎兄弟,干嘛呢?”
    “躺著。”
    “哎,別躺了啊。跟你说个事儿,我们部门最近不是搞信息化建设嘛,要求所有在册的特殊人才都得填个电子档案,还得附上近期的道法实践报告,不少於三千字。我把连结发你了,你记得填一下啊,下周一之前交。”
    黎言清的眼角抽了抽。
    “……还要写报告,这么麻烦”
    “那可不,这叫规范化管理。”
    “可不可以不写?”
    “也可以,我到时候帮你糊弄下。”
    “对了,下个月我们单位还组织了个第一届特殊能量应用与唯物主义辩证关係研討会,到时候给你发邀请函,有空可以来参加下。”
    “……我考虑考虑。”
    掛了电话,黎言清只觉得一阵头大。
    “写报告?开研討会?这帮公家的人,比鬼还麻烦。”
    心烦意乱之下,他决定还是先吃饭。
    黎言清走出臥室,瘫在沙发上,划开手机屏幕,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体,点了一份烧烤和一份麻辣小龙虾。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
    黎言清取回外卖,將热气腾腾的餐盒在茶几上一一摆开。孜然的香气和麻辣的鲜香瞬间瀰漫了整个客厅。
    客厅的一角,张大和田四正聚精会神地盯著他们的专属电视,正在踢球呢。
    黎言清乐得清静,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剥开一只油光鋥亮的小龙虾,塞进嘴里,辛辣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道长。”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黎言清转过头,看见吊死鬼陈曼茹不知何时从她的纸房子里飘了出来,正静静地坐在另一张沙发的扶手上,看著他吃。
    “怎么不去看你的剧?”
    黎言清一边剥著虾,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看完了,今天这集,女主又为了男主寻死觅活的。看著心烦。”
    “哦?那你觉得她傻不傻?”
    陈曼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以前觉得她痴情,现在……觉得她比我还傻。”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著一丝说不清的悵然。
    “现在想想,真不值当。就为了那么个男人……嘖。”
    黎言清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著她:“后悔了?”
    “能不后悔吗?”陈曼茹苦笑一声,“当初一根绳子吊上去的时候,觉得整个天都塌了,好像没了他我就活不下去。可真死了才发现,天没塌,地也没陷,人家转头就娶了新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只有我还在这儿,不上不下地飘著。”
    她说著,长长地嘆了口气。
    隨著这声嘆息,一条青紫色的、长长的舌头,从她口中缓缓地垂了下来,一直耷拉到胸口。
    自打被黎言清“教训”过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把这东西放出来了。
    陈曼茹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聊,竟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戳了戳自己那长长的舌头,又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像是在玩一根绳子。
    黎言清眼角又抽了抽。
    “喂,吃饭呢。”
    “把那玩意儿收回去,看著影响食慾。”